小瓶子里的大历史——汤姆·斯丹迪奇《上帝之饮:六个瓶子里的历史》读后
今天是423读书日,好像今天不读书有点说不过去的意思。冯晓辉教授就忿忿不平地说,读书还要搞个什么日,难道吃饭也要搞个吃饭日吗?!教授言下之意是,读书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是人每天必须要干的事,没必要专门搞个读书日。我倒觉得即使搞了读书日,也不会多几个人读书,因为读书是件门槛很高的事,不是吃饭喝水张口就来的,动脑筋的事儿,和纯身体的本能还是不可类比。还有一些人鼓吹读书无用论,认为赚钱才是正事儿。我只能说,有些人即使是再有钱也是土人,没意思的人。
人类摆脱文盲时代才几十年的时间。识字自古以来就是少数人的技能。人类文明通过文字传承,但文字也把精英和大众区分开来。我们现在觉得大多数人都认字,为啥不读书呢,天天抱着手机看视频傻乐太浪费生命了吧。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费心费力地想多拉些人读书,写读后感推荐书,给人送书,但是改变不了任何现状。老周书吧的读后感阅读量经常就两位数,而吃喝玩乐的文章轻易就达三位数。读书是属于少数人的快乐,我们在人群中找个读书人真的不容易,如果找到几个,请珍惜这缘分吧。
这本汤姆·斯丹迪奇《上帝之饮:六个瓶子里的历史》是本二百多页的小书,写得很有趣,很好读,是顾衡老师在欧洲史的课里推荐的。汤姆·斯丹迪奇是《经济学人》杂志科技编辑。多年来,他笔耕不辍,曾著有多部著作,荣登2005年《财富》杂志“最睿智书籍”榜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互联网》一书便是出自斯丹迪奇之笔。
本书所关注的是在我们现代生活中最具代表性和文化意义的六种饮品,它们分别是:啤酒、葡萄酒、烈酒、咖啡、茶和可口可乐。对于我们而言,这六种饮品看似不足为奇,但实际上都非等闲之辈。在人类历史发展的不同时期,它们都分别扮演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重要角色。汤姆·斯丹迪奇以独特的视角、翔实的史料、生动的笔墨,纵横古今,谐趣四方,透过六种饮品的发展史,为我们展示了一幅丰富生动而又意味深长的人类历史画卷。
这些日常饮品背后藏着如此多的秘密,它们不仅是解渴的液体,更是推动社会变革、塑造文化认同、甚至改写国家命运的“隐形推手”。
啤酒可能是人类最早的“文明催化剂”。书中提到,大约一万年前,近东地区的人们开始种植谷物,剩余粮食的储存催生了啤酒的酿造。最早的啤酒其实是一锅意外发酵的稀粥,但古人很快发现,这种带有气泡的液体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让人精神愉悦。于是,啤酒成了新石器时代的社会黏合剂。在美索不达米亚和古埃及,啤酒是工资、是货币、是宗教祭品,甚至成为区分“文明人”与“野蛮人”的标志。工人用啤酒换取劳动,官员用啤酒支付报酬,就连金字塔的建造者每天也能领到几升啤酒作为口粮。更妙的是,啤酒富含维生素B,弥补了早期农业社会饮食单一的营养缺陷。可以说,人类从游牧转向定居的过程中,啤酒既是结果,也是动力——为了喝上稳定的啤酒,人们才更愿意留在农田旁,逐渐形成城市。
如果说啤酒属于平民,葡萄酒则从一开始就带着“高贵”的标签。在美索不达米亚,葡萄酒是稀有的进口奢侈品,只有贵族和祭司才能享用。到了古希腊,葡萄酒被赋予哲学与民主的象征意义。希腊人将酒水混合饮用,既避免醉酒失态,又能在酒会上畅所欲言。柏拉图笔下的理想辩论场,正是围坐饮酒的社交圈。葡萄酒还意外推动了科学实践——古希腊医生用葡萄酒消毒伤口,发现了它的抗菌功效。而罗马帝国将葡萄酒文化推向巅峰,贵族们以品鉴佳酿为荣,甚至将葡萄藤种到征服的每一片土地上。有趣的是,葡萄酒的“神性”在基督教中达到顶峰,圣餐仪式中的红酒象征着基督之血,却也让它成为伊斯兰教的禁忌。当阿拉伯人崛起后,禁酒令与骆驼、靠垫一起,成了他们与西方文明划清界限的标志。直到今天,欧洲南北的饮品地图仍延续着古罗马的遗产:南欧人优雅地举着葡萄酒杯,而北欧“野蛮人后代”依然偏爱啤酒配香肠。
烈酒的故事则充满血腥与矛盾。蒸馏技术的出现让酒精浓度飙升,朗姆酒、威士忌和白兰地不仅让人醉得更快,还成了殖民扩张的“硬通货”。在非洲,奴隶贩子用烈酒交换人口;在美洲,朗姆酒支撑着甘蔗种植园的暴利循环——用酒买奴隶,用奴隶产糖,用糖酿酒,再用酒买更多奴隶。更讽刺的是,烈酒竟与美国独立息息相关。英国对糖蜜(朗姆酒原料)征税,直接点燃了北美殖民地的反抗怒火。约翰·亚当斯甚至说:“美国独立运动始于糖蜜。”而威士忌暴乱作为美国建国后的首次大规模抗税事件,暴露了新政府的权威与民间的矛盾。烈酒既是压迫者的工具(用酒精控制奴隶和原住民),也是被压迫者的慰藉,这种双重性让它成为大航海时代最矛盾的见证者。
当欧洲人沉迷酒精时,咖啡带来了理性时代的清醒。这种源自中东的黑色饮料,随着咖啡馆的兴起彻底改变了欧洲的社会生态。伦敦的咖啡馆被称为“便士大学”,花一便士买杯咖啡,就能听到最新科学发现、商业动态甚至政治密谋。牛顿和胡克在咖啡馆争论万有引力,劳埃德保险社诞生于咖啡桌旁的交易,连股票交易所的前身都是咖啡客们的聚会。巴黎的咖啡馆则聚集了伏尔泰、卢梭这些启蒙思想家,他们一边狂饮咖啡(伏尔泰一天12杯!),一边写下颠覆旧制度的文字。咖啡因提神醒脑的特性,恰好契合了科学革命与资本主义崛起的需求——它让商人们保持精明,让工人们熬过漫长工时,也让思想家们彻夜激辩。有趣的是,咖啡的传播路线与殖民扩张同步,荷兰人偷咖啡树到爪哇,法国人把它带到加勒比,最终巴西成为咖啡王国。一杯咖啡,搅拌着理性、资本与霸权。
茶的历史则是一部“东方遇见西方”的悲剧史诗。中国本是茶的故乡,陆羽将饮茶升华为“道”,日本茶道将其推向极致。但当茶叶进入欧洲,尤其是英国,它成了帝国野心的燃料。为了满足全民饮茶的需求,英国东印度公司不惜发动鸦片战争,用毒品扭转贸易逆差。书中提到,19世纪中国出口的茶叶价值竟被鸦片反超,这种荒诞的“以毒换茶”彻底击垮了清王朝。而在英国本土,茶与工业革命奇妙共生——工厂主发现,给工人提供茶歇既能提神(咖啡因替代酒精),又因茶水的杀菌作用降低了疾病传播。更讽刺的是,当英国人在印度大规模机械化种茶后,中国的手工茶业迅速衰落,间接导致近代的动荡。一片茶叶,折射出殖民主义的贪婪与传统文明的脆弱。
最后登场的是可口可乐,一瓶充满美国味的“黑色糖水”。它诞生于药剂师的实验室,却凭借营销天才和战争红利征服全球。二战期间,可口可乐跟着美军走遍世界,士兵们用5美分买到“家乡的味道”,而公司在战区附近建厂的做法,简直是把生产线变成了“软实力武器”。冷战时期,可口可乐更是自由世界的象征——苏联封锁西柏林,美国空投物资中有它;百事可乐打入铁幕,成了东西方较量的筹码。直到今天,可口可乐的广告依然传递着“快乐与民主”的美国梦,尽管它早已陷入健康争议与全球化批判的漩涡。一瓶汽水,从亚特兰大小镇出发,最终成为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图腾。
人类文明史就像一杯混合饮品,看似偶然的发明背后,是权力、经济与文化的激烈博弈。啤酒让定居成为可能,葡萄酒赋予文明以仪式,烈酒加速殖民掠夺,咖啡点燃理性之光,茶承载帝国野心,可口可乐贩卖美国梦。这些饮品跨越时空,在陶罐、高脚杯、咖啡杯和玻璃瓶中,默默记录着人类的野心与智慧、暴力与温情。而作者的高明之处,正是用舌尖上的滋味,让我们尝到了历史的复杂与真实——每一口畅饮,都可能是一段文明的缩影。
书中有些历史叙述太简略了,一划而过。还有遗憾的是书中没有写到中国的白酒和黄酒,也没有日本的清酒和俄罗斯的伏特加,可能统统归入了烈酒系列。但是你懂的,酒对于中国文化的重要性怎么形容都不为过,而中国的主流既不是啤酒也不是葡萄酒,而是粮食酿的酒糟和蒸馏的高度白酒。李白和梁山好汉们喝的是酒糟甜酒,孔乙己就着茴香豆喝的是黄酒,周总理喝的是茅台。这些作者都没有涉及到,应该有人写了专门的书吧。好奇心会驱使着你去找寻,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