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邱晓鸣作品 | 走西藏
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一
去西藏,是秋天。
一直想着去一趟西藏的。
在我心里,西藏好似一个带毡帽裹七彩藏袍的神秘女子,在异域,守着蓝天白云,牛羊和草场,唱情歌,牧夕阳,把如月而至的思念挂在东山顶上。
总想着去看看她的,这一想,就是许多年。
今年九月,接到《西部散文选刊》梅主编邀请,去西藏拉萨市参加一个文学活动,心生欢喜。坐着火车去拉萨,那一定是浪漫又开心的旅程。更何况,还有文友结伴而行。
晚上,朋友设宴送行。大家谈论雪域高原的各种传说,讲的最多的是高原反应。干了吧,到西藏可喝不得酒的。一时间,他们把这次西藏之行,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生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去了许多地方。欧洲,俄罗斯,中东,台湾……。每一次都是说走就走。可是,这一回,我的心却被他们搅乱了,惶恐和不安水一般漫了上来。一时间,甚至有了打电话交待一下后事的冲动。打给谁,说什么呢。想了想,人挺多,要交待的事也挺多,千头万绪的,也不知从何说起。平时,觉得活着挺累,也挺不易。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活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活着挺好。算了,喝酒吧,喝了也许能在火车上睡个好觉。长路漫漫,到拉萨需要四十多个小时呢。
火车上,我一夜无眠,酒后的梦也是摇摇晃晃的。确实地说,我是被对面中铺上的女人吵醒的。此时,天刚刚在车窗上抹点亮色。她说,老王,侬方便面吃不啦,牛肉的,放点酱菜,蛮香的。她的南方口音细软绵柔,挺动听。睁开眼,寻声望去,一个虎背熊腰的女人趴在中铺的床沿上,一边翻腾着行李一边说话。接着,搂着几桶方便面转身下床。她生的好大,脸大,嘴大,哪儿都大。说话,露出两片硕大的门牙,白闪闪的亮着光,很难相信,那细软绵柔的声音,是从那样的一张嘴里发出来的。见了我,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我没说话,扭头想继续睡觉,然而,车厢里乱糟糟的声音,夹杂着方便面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着实让人无法安宁。
起身,我去车厢吸烟处抽烟。
此时,车厢两边,早已排上了队,开水间,洗手间,洗脸间,人满为患。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得出,我这是遇上了大爷大妈旅游团。这些人,年龄五十至七十之间,衣着花哨,一个个幸福无比的样子。这不,刚刚吃完方便面,几个人,竟然打开迷你音响,在窄小的走廊上,跳起了广场舞。
中铺的女人折腾够了,躺下和上铺的白发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话题从刚结婚,在外企上班的儿子,房子,当着官的丈夫,一直讲到上一次的旅游,言语中,除了显摆还是显摆。她说,我每次出来住酒店,都要把酒店里的拖鞋、马桶,用开水烫一烫的。那些东西,吓人叭啦的,不烫放不下心的啦。她的话,拿腔拿调的,听的我脑袋疼。我下意识地朝她的脚上望去,哎呀呀,那是一双肥厚的黑黝黝的脚,脚跟结着一层白里泛黄的茧子,趾甲染黑色,如一粒粒黑豆趴在哪儿,丑陋无比。哎,真是个讲究的人啊。我实在听不下去,打开手机地图,此时,列车刚过西安。算起来,到拉萨还有一夜两天的行程。
拉萨呵,拉萨。你怎么就那么遥远。
二
到拉萨,是晚上八点。
此时,夕阳把拉萨城涂抹的一半金黄,一半清亮。街道,楼群,望过去,和内地的没什么两样。天蓝的高远,云,棉絮一般,一片一片又一片。山,静卧在城边。看上去,绿绿的,不是树,而是一层浅浅的绿色植被,把山体裹了个严严实实。偶见裸露石崖上,画着白色的梯形图案,那叫天梯。这是活人为逝者祈福而绘制的,一架梯子就是一个逝去的人,据说,逝去人灵魂将由此登上天堂。
风,是清凉的,深深地吸一口,竟然有点甜。拉萨河,自东往西缓缓倒流而去,给城市带来了几分活泛和神秘。街边,树木稀少,偶而见着一棵,多半是阔叶水柳。据说,这些都是当年文成公主,从内地带来的,当地人称唐柳。
黄昏,站在拉萨街头,望着世界上海拔最高城市的灯火,我的心,平静如水。此时,一串串名字,在我的脑海里鲜活起来,松赞干布,文成公主,仓央嘉措,扎西平措……。一个个,就像是我从未谋面的故亲,想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哦,拉萨,你好。
会议报到,住进了宾馆。
工作人员为我们测量血氧。据说,有几个文友因为高原反应,己经安排吊了水。我的血氧含量是95,属于正常。顿时,我兴奋起来,什么高原反应,全是吓唬人的。拿了五楼的房卡,没乘电梯,想一口气爬上去。刚上二楼,我便觉得胸闷气短,双脚发软,真的不行。看起来,高原缺氧可不是闹着玩的。
推开窗,没曾想布达拉宫,竟然出现在眼前。我激动地喊,中华,你看,快看。灯火辉煌里,布达拉宫依山而立,红是红,白是白,十分壮观。中华测出的血氧含量是78,有高原反应的迹象。当我提出要去夜游布达拉宫时,他答应的很爽快。
布达拉宫广场,灯火阑珊,游人如织,晚风如水。音乐喷泉,哗众取宠。人群里,藏民很少,大多是同我们一样的外地游客,三五成群,嘻嘻哈哈,摆势子,拍照,录视频。
我站在广场的一隅,望着灯影里的白塔,以及雄伟壮观里,带着神秘气息,让人不得不仰视的布达拉宫,苍茫而又悠远,缥缈而又真实,看久了,甚至有些眩晕。一时间,我的心空了,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松赞干布为迎娶文成公主而兴建,高二百米,十三层,有999间宫殿,分为红白两宫,是历代达赖喇嘛的冬宫,旧时与驻藏大臣衙门共为的统治中心。这里供奉着历世达赖喇嘛的灵塔,是重大宗教和政治仪式的举办地,更是藏传佛教的圣地。
我不信佛,也不了解藏传佛教。可是,面对依山垒砌,群楼重叠,殿宇嵯峨的布达拉宫,我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据说,当初修建青藏公路时,每一公里就会倒下一个士兵。那么,一千年前,在高原上修建如此宏大的工程,且不说财力物力,就劳工而言,其艰辛程度令人难以想象。此时,我仿佛看见成百上千身着红裟的喇嘛,头顶烈日,赤膊上阵。山坡上,山羊驮泥,牦牛牵木,人欢马叫,延绵数十里,络绎不绝。
西藏是全民信教的民族,他们是用今生修来世的。远离拉萨的藏民,会把一生来拉萨朝圣一次,作为终身的愿望。他们用数几年的时间,千里迢迢,磕着等身长头,无比虔诚地来拉萨朝圣,把一生积累的财富,毫无保留地全部献给寺庙,以求来世修成正果。据说,布达拉宫最廉价的是黄金,那里拥有财宝,可以换来五个上海市。
此时,我不禁想,整天忙忙碌碌,不经意的,把美好弄丢了。我相信,有信仰的人,一定是简单的,简单才会干净,干净,便存下了美好。信仰是什么,是光。就像文学,其实是一件宝贵的事,越来越觉得不便与人说起。为了记下片刻的颤动,和心灵的亮光,动用了美丽的汉字,应该感激这些时刻,让我们触摸着生活的边界,美和悲伤,用不着四处炫耀。
这时候,中华问,想什么呢,我笑,我说,布达拉宫,比画好看,比电视里真实。
三
高原缺氧,一夜没睡好。梦,也是斑驳的,像高原的白云,一片连着一片,抓也抓不住。
清晨起来,头晕,口干舌燥,嗓子疼。我知道,这是感冒前的症状。内地的人来高原,最忌心脏病,高血压,还有感冒。会务组一再交待,来西藏三十六小时内,不得洗澡,饮酒,一旦感冒非常麻烦,会引发肺炎肺气肿,严重者会因此而丢了性命。据说,当地人患感冒,也得打针吊水近一个月才能痊愈。
我为自己担心起来。其实,我敢洗澡,喝酒,更没着凉。我知道,一切都是这几天在火车上给闹腾的,休息不好,连一顿象样的饭也没能吃上。说真的,坐火车来拉萨简直是错误之举,数千公里的青藏铁路,所经之处,除了荒凉还是荒凉。传说中的藏羚羊,野驴,野牦牛,根本不见踪影。漫漫长途,弄得人身心疲惫,除了累还是累。
今天要去纳木错。会务组强调,多穿衣服,注意保暖,高原气候多变,还要经过海拔五千以上的拉根那山口,来回约十六小时车程,建议身体不适者尽量别去。
我向中华讨了些消炎药吃了,还是不放心,独自下楼,想去买些感冒药。
早晨的太阳就开始晃人眼晴,把拉萨城抹得一片金黄。一条瘦街,行人稀少,发廊,超市,水果铺,早点铺,纷纷开门营业。街角上,修鞋的老汉也支起了摊子,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等客。
走进王明贵的诊所,一个着白大褂的汉族中年汉子接待了我。他问了病情,用压舌板看了看我的嗓子,量体温,测血氧,还号了脉。见他如此,我心里面有些忐忑,急切地问,大夫怎么样。他说,不烧,嗓子有炎症。说着,转身,在一堆瓶子里取出各种药片,分装在小纸袋里,每包足有十几粒。他说,一天三次,每次一包,连吃三天,一共四十七块钱。我觉得便宜,在内地,患了感冒进趟医院,没有二三百块是下不来的。我忙问,需要吊水么。他说,不用,多喝水,高原干燥。付了钱,我问,大夫,这种状况,我今天能去纳木错吗。他说,放心去吧,到拉萨不去纳木错等于没来,只是嗓子发炎,别自己吓唬自己。说着,他笑。
出了诊所,我心情大好。路过早点铺,要了油条豆浆,一边吃一边和摊主闲聊。摊主是河南南阳人,哥哥七年前来拉萨卖家电,觉得这里生意好做,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带出来了。他告诉我,小街上做生意基本上都是内地来的。他说,想买西藏特产就来找我,保证货真价实,有女朋友想编麻花辫子的,介绍过来,别人家要十块,我们一根辫子五块,发廊是我妹开的。我笑,这家伙,真会揽生意。
西藏水多,湖也多。
转山转水转佛塔,一错再错走西藏,'错'在藏语里是湖的意思。
我们的汽车驶出拉萨,沿青藏路一路向西向北,历经六个小时,终于来到海拔5190米那根拉山口观景台。
这里,天阔山高,白云流转万千,印着陀罗尼咒语的五彩经幡,在风中劲舞。抬眼去,藏北草原深处,那一抹夺目的蓝色就是纳木错。
人们纷纷在刻着海拨高度的石碑前拍照。此时,我看一个身着紫红僧衣的喇嘛,领着三五个藏民,在石阶摆供品,燃香,众人跪拜。喇嘛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瞬间,我的心被揪紧了。
喇嘛年轻壮实,眼睛清澈而又明亮,周身浸染着满满的善意。在西藏,黄色是高贵的象征,紫红是最贱的颜色。瞬间,我从身着紫红僧衣的喇嘛身上,嗅到了修行的味道。
见到纳木错的那一刻,我的心立即变得柔软起来。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啊。纳木错就象一颗晶莹的蓝宝石,镶嵌在万里羌塘草原上,宁静、浩瀚,水天相融,浑然一体。
此时,天,蓝的完全彻底,蓝的刻骨铭心。白云,一朵一朵,倒映在湖水里,人走,云也走。蹲下来,掬一捧湖水,水里的云,碎了。
喝一口,湖水并不咸,清凉里,竟存一丝甘甜,那是雪的味道。阳光洒过来,波光点点,一串金色……。哎呀,天,掉进湖里去了。此刻,走在湖畔,轻轻的想一想,就好像碰到了天堂。
蓝天,碧水,白云,仙境一般的扎西多半岛,烁人眼睛的念青唐古拉山雪峰,广阔的藏北草原上,星星点点的,如黑珍珠一般的牦牛,还有,玛尼堆,风马旗……。那一面湖水哟,美到了骨头缝里,见了,真想死到里面去。
亲爱的,来吧,到纳木错来,我们扯一片白云,睡在上面,好么。
纳木错,是中国第二大咸水湖,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湖。据说,每到羊年,诸佛、菩萨、扩法神集会,在纳木措设坛,大兴法会。人们此时前往朝拜,转湖念经一次,胜过平时朝礼转湖念经十万次,其福无量。所以,每到羊年,僧人,信徒,不惜长途跋涉,沿着长70公里宽30公里的圣湖转一次。也就在藏历四月十五这一天,厚达2米的湖冰开始融化,裂冰发出的巨响,声传数里,十分神奇。
归来时,我们的汽车行驶在荒原上。车里,没有人讲话。黑暗,愈来愈深,像一头巨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窗外,天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真实而又明亮。
我闭上了眼睛。
此时,我仿佛看见一个,手持转经筒的藏族汉子,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之颠,身旁卧着一只壮如牛犊的藏獒。山坳下的毡房里,酥油灯火如豆,身着藏袍的妇人,正用力地打着酥油。牛粪饼砌就的圈里,一群牦牛静立在一隅,毫无声息。这时候,我想到一句不知谁说的话,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未知的未来。
有人喊道,到了,看,拉萨到了。顿时,车厢里又开始活泛开来。
睁开眼,我看到拉萨城灿烂的灯火,一时间,我觉得那片光亮,既熟悉而又温暖。我明白,我们都是被现代城市惯坏了的一群病人,也许,这辈子,都无药可医。
四
在拉萨,一不小心,便会被一种莫名其妙地恍惚侵扰着,从而迷失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己经不再是我。中华说,这是大脑缺氧,也许,他说的对。
八廊街,环大昭寺而建,青石铺路,白色的藏式建筑,古朴而又厚重,这里是朝圣者转经的道场。
街面上,游人如梭。沿街铺子里,摆满了各色商品。这里有唐卡、藏刀、牛羊骨装饰物、神奇的藏药、九眼石经轮、哈达、项珠、念珠、护身符,还有糌粑、青稞酒等等。以及来自印度、尼泊尔、缅甸、克什米尔等地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时值正午,阳光如金,天地间,一片明艳。置身其中,一种神秘的宗教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朝圣者,手捻念珠,摇着经筒,牵一只着红布条的放生羊,嘴里不停地念着六字真言,缓缓地走来。我发现,这一张苍老的脸,刀刻一般的皱纹里,满是沧桑。见我看他,还给我一个微笑,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他的笑,就像好天气,一下子击中了我,目送着他一路彳亍,瞬间,我的心好像被他的笑掳了去。
又一个朝圣者,把我从恍惚中扯了回来。这是一个青年藏汉,只见他两手合掌过头,自顶至额、口、胸、拱揖三次,再跪倒匍匐于地,双手伸直,平放于地,划地为号,起身,走三步,再重复着以上动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六字真言——唵嘛泥汃咪吽。这便是传说中的等身长头。他的举动,引得游客们纷纷驻足围观,拍照。众目睽睽之下,青年藏汉步履沉稳,面色安详,虔诚里透着执著和平静。
我想,虔诚,就是用心看透了喧嚣。
这个青年藏汉做到了。
佛教徒认为,苦海无边,不可避免,只有接受。这便是前世造因,今世造业,来世受果。要解脱,超出生死轮回,达到涅槃,就必须约束身心,超尘离俗,磨炼受苦,去恶从善,随遇而安。每个人,随着今生善恶的行为,来世,生天界为天人,生人界为凡人,或为饿鬼,或为畜生,或为阿修罗,或堕地狱。一切众生,永远在这六道造物里,循环往复,直到成佛,方能永脱轮回。
在八廊街,面对着接踵而来的朝圣者,我觉得自己的心陷落了,深陷在这异域里,彻头彻尾,不能自拔。
八廊街中部的玛吉阿米餐厅,只是两层黄色的小楼,名气却挺大。玛吉阿米,藏语中是“未嫁娘”之意。相传,仓央嘉措的情人名字叫玛吉阿米,这里正是当年他们幽会的地方。
餐厅内,藏族风情浓郁。茶几上,别致的留言簿,满是旅行者留下的感言,告白,情话。据说,餐厅还曾将留言结集出版。此时,食客并不多,看过去,大多是外地游客,且年轻情侣居多。
我们要了生烤羊排,烤天然蘑菇、糌粑坨坨、奶豆腐、青稞鲜酿和酥油茶,说实话,味道真不怎么样。
一阵脆脆的笑声,从平台上传了过来,几个藏族姑娘说笑着,用手机,以八廓东街和南街为背景,拍抖音视屏。看上去,她们不算漂亮,身材一般,皮肤暗红,只是那笑声,爽朗里夹带着几分野性,让人难以忘却。
我不知道她们来自哪里,又去何方,更不知道她们拍的视屏,会不会发给自己的恋人。时代在前行,世界在改变。此时,望着她们,我不禁想起了仓央嘉措。身为六世达赖,高原上最大的王,竟然化名唐桑旺布,深夜里,翻出宫墻,冒着漫天大雪,来这里会情人。我想,那个叫玛吉阿米的姑娘,一定貌似天仙,才情过人。一夜之间,把雪域高原上最大的王,变成了人世间最美的情郎。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听见我背仓央嘉措的诗,中华笑,他说,我一定是想那谁了。我笑,没有说话。我想,自己终究是在市井的喧嚣里生活,既然没有厌弃逃避的念头,那就去做自己爱做的事吧,爱自己,爱自己所爱的人和事物,在世上行走,依然可以是一朵云,一棵树,不依赖,不需要很多东西,内心丰盈、欢喜,便是好。
大昭寺才是八廊街的主角。我们在大昭寺走马观花转了一圈,那些佛殿、回廊、鎏金法轮、佛像、壁画,唐卡,弄得人眼花缭乱。我只记住了文成公主,还有她当年从内地带来的,释迦牟尼12岁的等身像。千年过去,金身在慢慢长大,那是信众刷金所至。
遥想当年,十六岁的她远嫁西藏,从长安到拉萨,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唐蕃古道上,经幡劲舞,烈马嘶鸣,驼铃声脆,吱吱扭扭的勒勒车,延绵数十里,不绝不绝……。据说,送婚队伍走了整整二年,才到达西藏。八年后,松赞干布去世,那时,文成公主年仅二十六岁。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她也始终没有回过故土,直至五十六岁去世。
我在布达拉宫的壁画上,看到文成公主的容貌,美丽、端庄而又华贵。如今,在藏传佛教中,她被尊为绿度母,菩萨的化身。
那一整天,我仿佛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在布达拉宫,登台阶,三步一喘,肺好像要炸了似的。恍恍惚惚中,顺着人流,进入宫殿,浓重的藏香味儿,扑面而来,一时间,我迷失了。脑子里满是灵塔,佛厅,宝石 ,经书,壁画,佛像,金碧辉煌,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据说,佛法的法门,有八万四千种,不知道,为我打开的是一扇门。
从后山下来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坐在路边,抽烟,看云,看云下布达拉宫的背景,还有弓着腰,转动经筒的老卓玛渐渐远去。据说,这一排经筒共有一千八百五十三个。红白的围墙,金黄的经筒,年迈的卓玛,瞬间,组成了一道独特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于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场景出现了:天地苍茫,旷野无边。一个着红色藏袍的朝圣者,跋涉于途中,每天,虔诚而又坦然地磕着长头,周而复始。有一天,匍匐于地的他再也没能站起来。地上,红色的藏袍像极了一朵格桑花。
中华问,又想什么呢,我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在这个世间,只有从容不迫地走啊,朝着美好光明的事物,一路走下去,一直,一直。
中华笑,他说,这家伙,神经了。
五
有人说,一个人如果要去西藏,一定要去两次。第一次去,会把灵魂丢在那里,必须再去一次才能找回来。
在西藏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不停地走。蓝天,白云,雪山,峡谷,湖泊,牧场,寺庙,民居,村落……。每到一处,觉得自己心被抽空一次,如换血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宁静,净洁,纯粹和通透,把我的心填的满满的。
在去林芝路上,我们途经一个叫扎拉村的工布人村落。这里,原始,偏僻,宁静,古朴。村落被繁茂的林木包裹着,那绿色又浓又重,推都不开,吸一口,满心满肺的香,吐出来的都是绿色。
这里的男女身着一种叫果秀的毛呢长袍,头戴黑白的折围花裹毡帽,女的腰系银链,戴首饰,披一张猴皮坎肩。见了人,也不说话,笑一笑,眼睛里满是善意。
工布人的屋内,有火塘、石锅、铝锅等等,用来做饭,取暖。点的灯是吊在空中的高山松,烧的柴是木质非常好的青冈木,屋顶已被熏成了黑色。吃的是放养的藏香猪、薄石板上烙制的麦饼、松茸烧鸡、巴河鱼、青稞面,喝的是山泉,青稞酒。厕所,挂在二层屋外,是一间悬在半空的木屋。
据说,村内还有少数一妻多夫的家庭。过去,一妻多夫是因为穷,娶不起。如今,看上去,他们的生活应该不错,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
如今,都市里流行一种田园情怀,动不动就说要去乡间,寻一僻静处,种花,养蚕。我想,这些人,除了矫情而是矫情。要不,到这里来呀,这里,繁花绿树,掩映着花园般宁静的村舍。清晨醒来,抬眼就是雪山倒映在如镜的湖水里,阳光温暖,林中小路鲜花盛开。你可以发呆,可以冲一壶奶茶,抱着书,在庭院里打个盹,轻松地度过一个下午,直到眼前的雪山被夕阳点燃。会来吗,不会,大多数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谁愿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过上一辈子,反正,我不会。
在西藏,最为神奇的就是寻找转世灵童。形式有遗嘱,神谕,占卜和观湖。降神或高僧的占卜,会显示灵童出生的大致方向和属相,可是,同一方向,往往会出现数个同一属性的灵童。这时,最有效的办法是观湖。
在西藏山南地区加查县,有一个湖叫拉姆拉错,最具传奇色彩。据说,有缘人朝拜此湖,湖里会显示出朝拜者未来的各种景象,因而备受信徒敬仰,拉姆拉错被称为雪域神湖。
观湖,就是通过虔诚的祈祷,湖中会显现一些景象。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后,为寻访转世灵童,热振活佛在神湖的显影中,看见一家农户位于路的尽头,门前有株巨树,门旁拴一匹白马,一位妇女抱一小孩立于树下。后来,他们按此显影寻访,结果在离青海20公里处的祁家川寻找到了十四世达赖。
灵童的寻访确认过程,是复杂而严格的。通过观察,找出与前世活佛有联系的线索,与众不同的特性。七世达赖喇嘛出身在理塘,据说,他出生三个月,就开始说话,向人做摩顶姿势。问他是谁,回答说,我是佛的化身。问他去哪儿,他回答说,去寺院。问他寺院在何处,回答说,在西方。藏人认为,活佛是菩萨的化身,具有超凡脱俗的才能和特征。活佛出生时,总会有一些异常现象显现。据说,十三世达赖出生时,一个酥油包突然胀裂,酥油四溢,门前一片梨树中,唯有一棵大树开满了鲜花,房顶上的彩虹,像支起的帐篷。
灵童是记着前世的。寻访六世班禅灵童时,共有四个灵童候选,扎什伦布寺,派出六世班禅的近侍,苏本堪布前往四个灵童的家庭,进行明察暗访,并拿出六世班禅曾经用过的茶杯、铃、杵、念珠等,让灵童自己逃选,结果只有日喀则白朗县,吉雄奚卡的灵童,拿的东西全是六世班禅的。于是,苏本堪布最终认定,这个小孩是六世班禅的转世灵童。
我们在海拨4720米的色季拉山上,坐观鲁朗林海。中华说,真想去拉姆拉错神湖,看看自己的未来。我笑,我说,还是不去的好。他问为什么,我笑,反问他,你信算命吗,他说不信。我说,有时候,算着算着就信了。他看了我一眼,好久没说话。
我们的脚下,群山莽莽,川藏线如练。西边,夕阳如血,霞光满天。
东边,白云朵朵,蓝天如海。此时,海拔7782米南迦巴瓦雪峰被夕阳点燃,那景象,美的无法言说。
在林芝,我们走卡定沟,游巴松措,看世界上海拨最高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吃石锅牦牛肉,品青稞酒,同藏族卓玛跳欢乐的锅庄。一切的一切,如梦似幻,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在林芝米林机场,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卓玛,正把一盆盛开的黄色小菊花,往小卖部的柜台上搬。我问,卖的吗,她说,不卖,我说,挺好看。她笑,她说,昨夜摆在外面,让它吃点露水。望着那盆只开一朵的菊花,我想,这么小,这么美,只够她一个人欢喜。
机场不大,人也不多,看过去,大多是内地来的游客。这时,一群藏民,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过来,年长的汉子,分别向几个年轻人献哈达,看样子,是送行。我问卓玛,他们这是干什么去,她看了看说,是去内地上学的,开学了,这几天,大学生挺多的。我问,你上过大学吗,她说,我只念了高中。说着,她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一阵轰鸣声传来,抬起头,我们看见一架飞机,腾空而起,转眼,消失在蓝天的尽头。
九月的天气,凉凉的,真好。
我想,西藏,我一定会再来的。
作者简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安徽班学员,淮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88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中长篇小说数十部及散文150余篇达100万字。出版有小说集《像狗一样奔跑》,散文集《乡里、城里》。作品入选《安徽青年作家丛书》中篇小说卷、中俄文对照版《安徽作家小说选》。小说《东张西望》被译成俄文在俄罗斯出版。散文《想娘,从过年开始》获安徽副刊好作品一等奖,小说《蛙声一片》获第二届"古井杯"安徽省小说大奖,长篇小说《河之上》获安徽省2015年金穗文学奖。淮北市政协委员,某民营企业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