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社文学｜往事】永不褪色的记忆（杨改禅）
编者按
逝去的山村，永远的记忆。
本期推送杨改禅老师的回忆录《永不褪色的记忆》，一起走进珍藏于心灵深处的美丽纯朴的乡村。
永不褪色的记忆
作者｜杨改禅
深秋的早晨，烟雨蒙蒙。我和老伴搭上开往榆次的客车,雾气太大，客车只好走旧路。
客车大约走了三十多公里，车速逐渐慢了下来，要进山了，客车被浓雾包裹着，好像走进了一个大蒸笼。随着客车的颠簸，我心中泛起了难以平静的波澜。这条曲折的盘山公路，这片灌木丛生的深山老林，三十年前的那个岔道口，那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记忆中已有些模糊……
我极力地张大口，睁大眼，扒着玻璃寻觅着……似曾相识的山间小路在杂草间若隐若现，它就象山民腰间又长又脏的腰带一样，瞬间就飘在车后，飘在我记忆的天空。
岁月偷走了我许多的记忆，即使是那段失败婚姻中的主人公，我也把他当作了一个岁月中的过客，早已淡忘。但远在山那边的父老乡亲及边远山区近五年的从教生活却清晰地印在我的心灵深处。
1985年春，我因婚变第一次踏上了这条崎岖的山路。山路漫漫，宛如羊肠，细长而狭窄，七拐八弯，山路两侧峭壁悬崖，百花争艳。白的山梨花，粉的山杏花，紫的泽蒙花，黄的野菊花，蓝的喇叭花，红的山丹丹花，还有那山核桃花，蒲公英花……好多好多叫不出名的花，像赶集似地簇拥着争相开放。那些穿着花裙子的彩蝶在花丛中起舞，忙忙碌碌的小蜜蜂在花丛中穿梭，各种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小鸟在山间歌唱，有时落在枝头，有时落在峭壁，有时蜷缩在窝边打盹，有的还在用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在感叹大自然神奇之余，我遗憾自己不是个画家、摄影师，白瞎了这幅美丽的油画。
稠密挺拔的松林中，一条时隐时现的小路让人觉得走进了只有在梦里才出现的幻境，偶尔飞起一只受惊的山鸡，吓得我心里象钻进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好不容易穿过了这片只有在电影里见过的松林，下到了沟底，一条清澈的小河依山而来，捧起泉水解渴，甘甜清凉。河边湿地上深大的脚印让我不敢停留，我加快了脚步，沿着小路向对面的山上攀爬。半山腰一条约两米宽的山路出现在眼前，路面尽管高低不平，但依稀可见车轮印和牛蹄印。走了约半个时辰，隐隐传来几声狗叫，山间浓浓云雾和袅袅炊烟中藏着的农舍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只有十二户人家的小村庄，是时为两河口乡石源村的一个自然村。四面环山，这条小路是出村的唯一通道，整个村庄宛如一口架在半山腰巨大的铁锅，村民就住在锅底。山涧渗出的泉水汇集成一条小河沿庄而过，这里就是榆社的最北端，浊漳河的源头所在地黄山沟。村庄与太谷县的几个小山村毗邻，乡音、乡俗都随太谷，就连姑娘长大了找婆家也优先考虑“太谷家”。
略显发黄残破的土墙，黑色变形的门窗似乎在诉说着苍凉的历史，这就是学校。镶着大金牙的老队长把我领进了校门，一间教室里放了几张课桌和几条板凳，用烂砖块堆砌出约两平米大小且高出教室地面约二十公分的一个长方形讲台，讲台后面墙上用黑墨汁刷出一块黑板，里间的小屋打着一盘土炕，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箱靠窗放着，石头砌成的灶台旁用两块石头支着一块光滑的石板，上面扣着几个笨碗，几双筷子插在一个小木桶里，窗户上糊着麻头纸，有如在人的眼上蒙上了一层面纱，这就是我的工作间兼卧室。
山风吹来，我身上感到一丝凉意，我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无奈一下子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了。
“老师好”，突然门口涌进十几个孩子，他们互相推挤着，一双双小手伸向教桌，一捧捧山梨干、山杏干、葵花籽、核桃、红枣放在了教桌上。一双双甜甜的，带着怯意的眼睛望着我，最前面的那个开着怀、露着肚皮的小男孩挣扎着往后退，却又被同伴推了回来。
这是一个四年制的复式班，十一个学生，其中五个带着“小尾巴”。我干脆把“小尾巴”们编了一个学前班，与学生们一起上课。其实山民们都不太重视孩子们的成绩，在他们心里认得名字，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他们在乎的是进山的收获，只有山货才能给孩子们换来想要的最好的。
来村里教书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我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走着，说是操场，其实也就比农家小院略大一点、平一点的空地，也是村民的打谷场。东挨山坡，背靠农舍，西南被小河划了一道弧线，洗衣、洗菜，甚至洗碗刷锅都在河边，河边一条小路延向山顶。
“桃花儿红，杏花儿白哎，我架山啦里来看你来……”清脆的山歌由山上传来，对面山上的应声阿哥也在重复着歌声，在山间久久回荡。
在这个美丽的小村庄四周是高大巍峨的群山，山上长着数不尽的珍贵药材，那绿油油的松树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青翠，这里是花的故乡，鸟的天堂。
我寻着歌声爬上山坡，四个约十八九岁的村姑，肩搭口袋，挎着箩筐，提着镢头在山坡上刨药材。她们看见我，就停下手里的活计，拄着镢头跟我打招呼。
“老师，星期天没回家？”
她们是黄山沟的四朵花：云、英、梅、花。褪色而略带尘土的褂子遮不住她们自然的秀美和灵气。
家？我有家吗？那还算的上家吗？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老师，您家一定很远吧？”
“老师，您和我们一起刨药材吧！”
“老师，我来教您认药材，这是柴胡，这是桔梗，这是黄芩，这是细辛……”她们七嘴八舌地和我说着话。
黄山沟丰富的自然资源养育着这些勤劳而纯朴的山民，他们满足于大自然的馈赠，过着乐观而朴素的生活。
在遭遇挫折和背叛之后，令我处于极度的悲观、迷茫和无助，是黄山沟这个美丽而又纯朴的小山村给了我一处遮风挡雨的角落，山民乐观的生活态度慢慢感染着我，使我心态渐渐趋于平静。
从此，我和云、英、梅、花四姐妹成了好朋友。她们之中只有花在县城读过书，其余三个几乎是文盲，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里有好多人都没有走出过大山，但她们那份真情、善良和与大自然抗争的不服输精神，让我觉得她们才是我的老师。
四姐妹白天进山采山货，晚饭后就到学校和我作伴，我批改作业，备好课后，就给她们讲故事，讲我的经历。星期天，我就和她们一起进山；暑假，我们白天进山，我上不了树，她们就把杏打下来，让我在地上捡；下雨天，我就教她们学文化，学裁剪。不知何时起，她们不再叫我老师，而改口叫我“三姐”了。很快，她们教会了我爬树，上树摘山杏、山梨、松果、掏鸟蛋，峭壁上摘山核桃、酸枣，三伏天山涧阴背处打冰块。
山里人好客一点都不假。端午节，四姐妹和学生给我送来黄糯米粽子；中秋节，一个个散发着香味的农家手工月饼，使我这个出门在外的游子不至于过分的思念远在大山外的爹娘。但凡她们有的，稍微珍贵一点的就会和我一起分享。这不是普通的农家食品，这是纯朴的浓浓乡情，使我忘记了忧愁，一天天开朗起来。
清新的大自然化解了多年聚集在心中的幽怨，朴素的乡土人情使我变得宽容坦荡。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黄山沟给了我一片成长的净土，四姐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结婚五年，幸福与不幸让我经历了世事沧桑，坎坷让我慢慢坚强起来，使我逐渐成熟。
感谢大山！
感谢黄山沟的父老乡亲！
感谢四姐妹！
感谢那十几个天真无邪的小学生！
不然，我将不知道会在迷茫中漂浮多久。
山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来黄山沟五年了，我走遍了黄山沟的每一座山头，我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而乡亲们就是我的家人！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离开了黄山沟。然而，黄山沟的山山水水，纯朴的乡民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姐妹们出嫁时也曾回去过，但三十年来，除了偶尔通个电话，发个微信，再回去走走看看，只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奢望。
随着年龄的增大，记忆力越来越不好，我深怕自己突然间失忆，深怕岁月的长河冲淡我记忆中那个被杂草掩埋的道口。多么想在有生之年带着老伴，带着一双儿女，带着一大家子，坐上大个子会计赶的马车回去再走走看看那多少次在我梦里出现的小山村。让儿女听听远山的山歌和近山的应声阿哥，让老伴用柳条编个笼子，捉个蝈蝈，送给淘气的外孙，采一束野花送给外孙女，再问心灵手巧的花妈妈要一对窗花，送给我的儿媳妇。要是夏天，吃一碗云妈妈浇着浆水，撒着葱花的荞面灌肠，那叫一个清凉爽口，保证一年不上火。无论何时，当你一进庄，就能看到表姑家的大瓦房，那门框上常常吊着个篮子，表姑打的石头饼可比市面上的绿色脆香。
时光不会倒流，岁月不能重来，美好的昨天已成为历史。对大山的怀念，只成为我心中的一个梦。
移民搬迁让黄山沟的父老乡亲走出了大山，走向城镇。学校没有了，农舍没有了，但黄山沟的山还在，浊漳河的的水还在，珍藏在我心底的那份浓浓的乡情，就像那依山而过的小河一样，绵绵不息，永远长流。
千沟万壑的山泉水汇集成滔滔长流的浊漳河，滋养着太行的千万精灵，孕育着漳河两岸勤劳的人民。若干年后，也许没有人会记起浊漳河源头曾经有个叫黄山沟的小山村，也不会知道这曾经的过往。
客车继续在弯弯的旧路上缓慢的爬行，一会儿上坡，一会儿又下坡。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进，眼前忽然变得清晰宽敞起来，出了山了，雾也散了，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
唉，老了，人老了就总是回想过往，回想曾经经历的一切……
作者简介
杨改婵 山西榆社拐则村人。1962年出生于社城镇西崖底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毕业于社城中学。曾在社城镇新庄村、原两河口乡石源大队黄山沟自然村代教，后因侍候重病的母亲而回归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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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终审：水银月亮
本期主编：水银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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