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闽侯甘蔗程氏家人传说（二）
长篇小说连载：莲塘——闽侯甘蔗程氏家人传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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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中国女性没名字
现在已经无可考黄展云的那个堂妹叫什么名字，因为她本来就没名字。
（不要问我黄展云是谁哦，看官您自己回头去看本书的《楔子》。）
百年以前的几千年里，中国女性通常只有一个姓氏而没有名字，姓张就张氏，姓李就李氏。
《论语》里面有个“子见南子”的故事，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姓子，没名字。那时的女人，都是以“前缀+姓”来称呼的。卫灵公这位夫人，前缀“南”是怎么来的呢？史书上没有记载，程老汉猜测大约因为她是来自卫国南边的宋国的公主。宋国在今天河南商丘一带，卫国在今天河南鹤壁、濮阳一带，宋国地处卫国之南，可能是这么个原因，她被叫做“南子”。
中国古代有个女人，老爹老妈都是皇帝，两个哥哥也是皇帝，一个侄子也是皇帝，极受父母宠爱，曾经权倾一时。这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史书上也没有她的名字。
她是谁呢？
她就是唐朝堂堂的太平公主。父亲是唐高宗李治，母亲是女皇帝武则天，两个哥哥皇帝分别是唐中宗、唐睿宗，侄子皇帝是唐玄宗。
其实过去的中国的父母还是会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字的，只是这名字基本上没什么用。农村的父母就因为女儿的名字没什么用，也就懒得起。同一个村子里大家都一个姓，怎么区分呢？比如，黄展云的那个堂妹是永泰县白云乡人氏，那个乡姓黄的太多了，那就大妹二妹三妹四妹、细妹（小妹）。还有叫嫩妹的，嫩妹也是小妹的意思。福州话的“嫩”字纯粹用来表示小。“嫩嫩的”，表示“小小的”。福州话与普通话“嫩”字相对应的是“幼”字，“复幼复白”意思是“又嫩又白”。粤语好像也这样，广东人说“幼滑”而不说“嫩滑”。
女孩子还可以叫大姐、二姐……中国南方有个传说中的歌仙就叫刘三姐。她在广西被叫做刘三姐，在湖南一些地方，她被叫做刘三妹。家里最小的那个女儿不能叫小姐，因为小姐已被限定用途，唐宋的时候指妓女，元代开始用来称有钱人家的未婚闺女。到了民国，“小姐”用来对应洋文里的“Miss”。所以，家里最小的女儿不能叫小姐，只能叫小妹细妹嫩妹。
还可以叫娘，比如杜十娘、扈三娘……
女子嫁人之后随夫姓，却又不像现如今香港的老派女性那样，郑月娥嫁给姓林的男子，叫“林郑月娥”。话说香港老派女性在自己的姓名前冠以夫姓，其实是移植了英国人的习俗。中国人无此习俗。
中国农村的女性出嫁之后称谓按以下公式产生：夫姓+娘家姓+氏。有一段老相声拿了这个现象搞笑：姓何的嫁给姓郑的叫郑何氏（正合适），姓洪的嫁给姓西的叫西洪氏（西红柿）……
但“郑何氏”、“西洪氏”之类还是官式表达，用于婚约等法律文书，死后可以刻在墓碑上，平时并不用。
本书作者程老汉，祖母是1903年生人，她就一直没有名字。1950年代末期她跟我祖父一起从老家甘蔗去到建瓯与他们的长子、程老汉的父亲团聚时，由于需要在当地上户口，我父亲才临时在她的姓氏后面胡乱加了个名字：“大妹”。
程老汉的母亲是1930年生人，她原先也是随便被叫了个嫩妹，也是1950年代中国开始实施户籍制时临时起的。可是就算她有了名字，她逝世后墓碑上却是以“洪孺人”表示的，并没有名字，跟我的祖母以及曾祖母一样，姓氏+孺人。“孺人”是旧时代对妻子的雅称。程老汉的父母生前自己给自己找了墓地、修了墓地，墓碑上的文字是父亲按乡下规矩制定的。
黄展云老家福州市永泰县白云乡的那位堂妹19岁嫁给闽侯县甘蔗区洲头双池村的程天庆之后，双池村的乡亲们并不叫她程黄氏，都只叫她依庆嫂。
话说中国南方许多地方的人们，比如闽南人、讲闽南话的台湾人、以及广东人乃至于江浙一带等中国南方许多地方的人们，常常在人的名字前加个“阿”字来称呼熟人、亲近的人，相当于“昵称”，独有福州人给人的昵称是在名字前面加个“依”。比如，《芦笙恋歌》里的云南人唱“阿哥阿妹情意长”，若福州人就会是“依哥依妹情意长”。所以，我们这位天庆嫂就被叫成依庆嫂，换了江苏常熟那个地方的叫法，就是“阿庆嫂”了。依庆嫂老了之后村里就没人这么叫她了，因为她已随儿子们去了闽北山城南平。南平是小城市，但小城市也是城市对吧？跟村里不一样，在南平城里，依庆嫂的邻居叫他程奶奶。
1931年初，37岁的依庆嫂是个寡妇，她丈夫依庆死了，头年8月到大湖乡的马岚山运木头摔到山谷下死了。依庆给依庆嫂留下了两个女儿、3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19岁、17岁，三个儿子分别是14岁的道平、11岁的道安、8岁的道福。除了长女跟次女相差两岁之外，次女之后每个孩子相差3岁。
他们的两个女儿，二女儿出生刚几天就送去外乡给人做童养媳，去年（1930年）年龄够了，已经跟她的男人完婚。大女儿没被送去做童养媳，一直养在家里，但也在两年前她17岁的时候出嫁了。
那时候中国还没有义务教育制度，所以一般农民家未成年的子女并没有机会去到幼儿园、小学读书，而是在家里做他们力所能及的农活，包括童养媳在内的女孩子除了干农活还要做家务。
依庆嫂的两个女儿自然一天都没读过书，但她的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读过两年私塾。不过这俩宝贝自己都打了退堂鼓，都说实在读不进去。依庆和依庆嫂很生气却也没奈何，白白花了学费，见这俩无心向学经常逃学，就不再勉强，死了让儿子读书做官的心。至于老三，干脆一天都没上过学。依庆问过老三，“去不去斋（斋=私塾、学校）啊？”老三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算了，不糟蹋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