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露卡
新的一年
乔安蹑手蹑脚地起床，看了看另外两张床上睡得正香的弟弟、妹妹，悄声走出卧室，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门前停下脚步，听听，没有一点动静。七点了，家里仍然很安静。平日这个时间是一天中最忙乱的：爸爸叫他们三人起床，妈妈催促他们洗漱用餐，然后全家人围坐餐桌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匆匆地吃过早餐，和爸爸妈妈道别，赶校车上学。昨天是跨年狂欢焰火晚会，热闹到大半夜。这会儿他们都正好睡呢。
乔安睡不着，新的一年要开启新的计划。他一边刷牙一边在客厅里走动，因为穿着睡衣，特别显得他瘦弱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大脑袋。他晃晃悠悠走到挂着日历的墙体面前，把牙刷含在嘴里，用左手托起右手，取下只剩最后一页的挂历。乔安的四肢细长无力，取墙上挂历这样的动作，靠他的单手难以操作。他的手指单薄瘦长，就像鸡的爪子。他把旧挂历扔进垃圾桶，现在墙上显示的是2070年的新挂历。他取一把马克笔，依然是用左手帮着右手，在2070年挂历第二页1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这是他的生日，再有30天他就十四岁了。他脸上溢出笑意，他的生日基本上都在寒假里，他为这样的安排感到满意。洗漱后，到冰箱取出鲜奶和早餐面包、蛋糕，切下他要吃的那部分放在盘子里。看他做这些事显得很费劲，说实话，许多人看到了都会想干脆帮他一下。但妈妈不同意。在乔安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他：乔安，自己的事自己做。乔安已经习惯了，他很自然地用左手帮右手，习惯了慢慢地做事，努力把每一件事做好。他知道自己做事比别人要多花点时间，但并不觉得有多么费劲。应当是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费劲往往是旁观者的感觉。
胡乱地把早餐塞进嘴里。这也已经成了习惯，平日要上学的早晨时间总是不够，总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早餐解决掉。今天时间很充裕，他的目标是去科技馆，科技馆九点才开门。
吃过早餐，乔安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再围上围巾，套上运动鞋，这才走出家门。
乔安住十八层，乘坐电梯下楼，没遇见一个人。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并排的这五部电梯可就忙碌了。被高楼包裹的小区也是静悄悄的，连小鸟都还在睡懒觉，大概昨晚也被惊扰了，地上还有放过的烟花炮竹留下来的红红黄黄绿绿的小纸条。住宅楼房很高，青灰色的外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向上高耸，头顶上只能看得到很小的一块灰色的天空。乔安走在绿道上，他走得很慢，腿脚有些拖沓，穿过小区的景观湖，再走过名人雕塑群，七拐八弯才能到达大门。小区很大，从下了电梯走到大门口，他得用上十七分钟。
路上人还不多，估计也都还在睡觉。休息日起早的人就不多，除了那些清理道路卫生的人，他们是不得不早起，要把昨晚人们狂欢时制造的垃圾清理干净。其实从事清扫工作的是机器人，他们无需睡觉，只要事先定时好了，到时间他们就开始工作。天空是灰蓝色的，晨曦中一切都是灰色的，树木、楼房都像是没有苏醒过来的模样，就连广告牌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色。乔安喜欢纯色，就像他身上穿的羽绒服、帽子、围巾，还有鞋子，都是纯蓝色，只有颜色深浅的差别。商店几乎都还没有开门，就连那些早餐店也没有开门。在电车站，他等了一会儿电车就来了，车身是羽绒服的广告，画面上一家子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羽绒服。无人驾驶电车，车上空无一人。在这样的时候，你绝对不相信说地球上人太多了。你只会纳闷，人都哪儿去了？地球上还剩下多少人？但是昨晚，这一整条大街上全是人，挤得满满的，喧闹，狂欢，跳舞，人们互相碰撞着，甚至踩踏了别人的脚。妈妈护着他和弟弟，爸爸不得不把妹妹扛在肩上。
乔安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十六个站点，半个小时。他闭上眼睛。早起，这时他有些犯困了。坐校车去学校二十分钟，每次他上车就闭上眼睛补充睡眠，睁眼时刚好就到学校，准确的二十分钟。这时，他也就在二十分钟后睁开眼，哇，车上已经有好些人。他一眼就看到前方有一团橙色，橙色的羽绒服，橙色的围巾，橙色的帽子，橙色的鞋，纯得耀眼。
科技馆站到了，他尾随那团橙色下了车，看得出那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
科技馆刚开门，除了他们俩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他们去同一个方向，径直往太空馆。太空馆拱顶建筑的上方有个宇宙飞船的造型，动感十足地要飞往太空。LED显示一行醒目的字：人类第一次移民太空已经进入第十四年。
机器人酷比
乔安已经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去太空城旅游的想法。
大概是他上幼儿园时，老师在课上给他们讲太空城。当时太空城还是个热门话题，只要有人聚在一起，说话的内容八九离不开太空城。老师说，有一阵子，大家都为谁上太空城争论不休：是富人还是穷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有些富豪私下与科学家联手，想抢先住进太空城。大家谈论起来都很气愤，世界各地都不断有人游行示威，要求每个人都有均等的机会上太空城。他还记得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幅漫画：一个穿戴得像是很富有的人，怀里抱了大把的钱，一只脚已经踏上太空城，却被许多手提溜了起来，从太空城扔回到地球上。老师说，最后联合国太空移民事务委员会制定出太空移民福利服务公约，确定移民对象为65岁及以上的老龄人。全球都欢呼起来。老师说：那一任联合国主席还因此获得了连任。给他深刻印象的却是那个太空城，像一个U型管。老师说这是太空城露卡的形状，不像在地球上，人们是居住在地球的表面，在露卡，人们是生活在那个U型管子里。露卡是地球生物的共同祖先，在给太空城命名时实行了全民公投，露卡得票数最高，因此太空城就以露卡命名。
之后学校组织到科技馆参观，那次大概是全校师生都来了，或许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他只记得等待参观的队伍很长，都绕到科技馆外面了。他们一边排队，一边聊天，一边吃零食。吃自己带来的，也与同学们互相交换分享，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那次参观，他最喜欢的是太空机器人。解说员说，整个太空城都是由机器人管理，机器人有陪伴型、服务型和生产制造型。乔安听了后就想，如果学校里老师、校长、保安以及保洁员都是机器人，那会是什么模样？乔安寻思，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棒极了！
回家后他就要妈妈给他买个太空机器人，陪伴型的那种，是变形机器人。那是他七岁那年的生日礼物，当然只是个玩具，称作太空变形机器人。对了，他应当就是从那时起想去太空城，他想要看到真正的智能机器人。哦，不是像解说员那样只会背书，也不是像商城里的推销员，喋喋不休，说的却就那么几句话。乔安想，真正的智能机器人应当是无所不知，像知识最渊博的人，但会比人更有耐心。老师经常不耐心，爸爸妈妈也同样不够耐心，跟他们说话，他们都爱听不听的，他们通常关心的就只是学校里的功课，总是问功课做了吗？功课怎样啦？可学校的功课就那么简单，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乔安给他的玩具机器人取名叫酷比。酷比这个名字是他随口叫上的。他拿到礼物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好酷，大概顺口就叫它酷比了。那些年酷比总是陪伴着乔安，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坐车，一起上课，一起散步，然后一起去冒险。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爸爸妈妈带他去过的，书上读到过的，当然也去了太空城，还去了更多没有人去过的地方，一个独属于他们俩的世界——乔安脑子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乔安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与酷比无所不能，行动上没有任何障碍。乔安喜欢做这样的游戏：他和酷比一起攀爬高山，一路上要克服重重困难，可眼看就快要到达山顶了，却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倒滚落下山来。然后他们爬起来，又继续向上攀登。一再重复，乐此不疲。偶尔，他也把弟弟妹妹带入他与酷比的世界，但通常玩上一阵子他们就消失了，他们跟不上他脑子变化的速度，玩到最后都只剩下他与酷比。当然，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不再需要携带酷比，酷比就站在他的书橱里，但他依然能够一直与酷比在一起。
大概就在那时他知道了，去太空城旅游必须年满十四岁。在吃晚饭的时候，他问爸爸妈妈，你们去过太空城吗？妈妈说，我和你爸爸一起去的，那一次是陪奶奶去。你的奶奶、曾奶奶都在太空城。那时你才六岁，弟弟才两岁，妹妹还没出生呢。是阿姨来照顾你们兄弟俩。
乔安问，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太空城？
妈妈停住筷子说，你可也没有问过呀。况且，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都不记得有什么了。说着朝向爸爸。爸爸点点头说，是呀，离开那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人是不是都好健忘呀。他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还有读过的书，与酷比一起做的许多游戏，他就全都记得。后来又听许多去过太空城的人都说同样的话：什么也不记得。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那些从太空城回来的人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呢？他们说记忆被抹去了。记忆怎么会被抹去呢？真是一个迷！
也许就因为人们去了太空城后又都不记得太空城了，渐渐地，人们不再谈论太空城。即便说到太空城也是些老资料，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也真没什么意思。再往后，也就很少有人想去太空城旅游了，除了那些到了年龄必须去太空城的老人。老人们去了太空城，似乎也跟太空城一样渐渐地不再被人们提起了。
匪夷所思！乔安想，那些老人，包括奶奶、曾奶奶，还有那些名叫露卡的太空城，他们都是存在的吧，怎么人们就像他们不存在似的呢？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乔安做出了决定，他要自己去太空城看看。
翼龙志愿者
上初中时乔安报名当了一名翼龙志愿者，这是学校里组织报名的，让同学们与动物零距离接触，增进人与动物双方的了解和亲近。几十年前，科学家已经从翼龙化石中提取了翼龙DNA的基因片段，经过基因修复和修正，翼龙成为温驯可人的人类新宠。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乔安才正式成为翼龙志愿者。乔安的小翼龙名叫纳西，还是个小婴儿，白色的身体，像大型的蜥蜴。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翼龙志愿者，首先要学习饲养。乔安要给纳西喂食，就像照顾他的弟弟妹妹，特别像照顾他的小妹妹，要用奶瓶给她喂奶。要学习为小翼龙清洁卫生，洁净身体和清扫周围环境，工作辛苦而且需要耐心。纳西比乔安长得快，很快就有了翅膀。纳西的翅膀还不能飞，但纳西看到乔安时，会张开双翅向他扑来，还用双翅像双手似的拥抱住乔安，他们是好朋友。乔安还要学习成为翼龙训练师呢。可以说一名合格的翼龙志愿者是与翼龙一同成长的，最后，他将要成为驯龙手，能够驾驭翼龙。他渴望能够骑在翼龙的脊背上在空中飞翔。当然，那还需要很长的时间，目前，乔安还只是一名初级翼龙志愿者。
就是在翼龙公园，古龙，一只年迈的翼龙生病了。它有巨大的翅膀，却只能张开而无力飞翔；它的羽毛灰暗，没有一点光泽，眼睛浑浊没有一点神采。与古龙截然不同，纳西通体亮丽，神采奕奕，身体灵动，翅膀虽然还没长大，却喜欢张开双翅在地面上扑腾，一副跃跃欲飞的可爱模样。古龙是翼龙公园里最早的翼龙，工作人员说古龙就要死了，它太老了。老竟是这样！一股悲情从乔安心中涌起，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乔安从未见过年迈的人类，在他出生前老人已经移民太空了，在他原本的认识里，以为人都是充满了活力。那些天，乔安每次到翼龙公园都要去看古龙，看到古龙越来越无精打采，耷拉着双翅，再也无力展开。有一天，古龙不在了，工作人员告诉他，古龙已经死了。乔安难过极了。
那时，乔安就想起了奶奶，他隐约还记得奶奶，每次他随爸爸妈妈去看奶奶，奶奶总是伸手摸摸他的大头，揉乱他的头发，待他要恼火生气时，奶奶已经又用手指轻轻地把他的头发梳理平整了。可奶奶并不老，每次都是奶奶驾车带他们全家去郊野旅行，还和他们一起滑雪、骑马。但他上小学后就再没有去看奶奶了，爸爸说奶奶去太空城了。
老了。不在了。死了。乔安突然就意识到了，就像古龙那样，人也是会老会死的。
乔安觉得，太空城就像是个迷，是关于人老了、死了这样的迷。会不会古龙也去了太空城？这个问题进入他的脑子，挥之不去，他要去太空城看看，他要去解开这个迷。于是，十三岁生日时他就许了个愿，十四岁生日他要去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的太空城旅游。当时爸爸妈妈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十四岁我要去太空城，去露卡旅游。
爸爸妈妈似乎都怔了一下。他们的表情像是说：那有意思吗？
想到爸爸妈妈那时的表情，他不由地笑了。
那之后在学校里，不时有同学用惊讶或嘲讽的声音问他：“乔安，你要去露卡？”“乔安，你真要去露卡吗？你不是要回火星吧。”“去火星哈，乔安！”“乔安乔安去火星！”“乔安你去火星了吗？”“乔安你是火星人吗？”开始时乔安还会回应几句，后来听到的囔囔多了，他就懒得搭理他们了。他早知道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火星人，因为他四肢瘦弱无力，却有一颗比一般孩子都大的脑袋，许多人说这就像是个火星人，其实谁也不知道火星人是啥模样。现在同学们不过是当着他的面叫他火星人。乔安的内心里还真希望自己是个火星人，有时他甚至想，或许他真的就是个火星人，所以他才不适应地球重力。是的，这才是他渴望去太空城的最重要的原因，他想体验脱离地球重力的感受，他想摆脱地球重力。哈哈，去太空城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爸爸妈妈与乔安的一次交谈
乔安十三岁生日后的一个星期天，大家都起得迟，早餐后，爸爸对乔安说，“今天没出去？可以和爸爸说说话吗？”
“没出去。爸爸，你要说什么？”乔安手里拿着封面标题《拉格朗日平衡点》的书，他想了解太空城是怎么固定在那里的。
“来，坐爸爸这里。”爸爸坐在沙发上，笑着招呼乔安坐到他的身边。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记忆中还是第一次，乔安很好奇，爸爸要说什么呢？
爸爸说：“乔安，你知道吗，在你还没出生，在你出生之前，地球上并不像今天这样。你是知道的，今天地球上没有老人，六十五岁就是最老的了。那时可不一样，那时地球上有许多老人，年龄很大的都有，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还有一百多岁的。你出生后，你就没有看到真正的老人了。老人呀，脸上都是皱纹，弯着腰拱着背，走路需要拿着手杖，跟他们说话得要很大声，要不然他们就听不清楚。老人们通常不能再工作了，这样，他们有很多时间。他们没事做，就在街上公园商店里逛。所以街道上，公交车上，公园里，商场里，到处都可以看到有许多的老人。后来，所有年满六十五岁的老人都移民去太空城了，地球上就再也看不到老人了。所以，太空城就是老人聚集的地方，太空城就是专门为老人建造的，让老人居住在里面的人造城市。”
妈妈洗过碗，也悄悄地坐在乔安身边。
乔安说，“这我知道呀，老师说过了，确定老年人移民太空，是对每个人的均等机会。”
爸爸说：“是这样的，我们每个人最终都得要去太空城，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没有太空移民之前，感觉我们身边都是老人，就像我们家，我和你妈妈都没有兄弟姐妹，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我们家里除了我们俩是年轻人，其他人都比我们年长，差不多也都是老人了，年龄不同的老人，我们的爸爸妈妈，我们的爷爷奶奶。那时地球上人的年龄结构就像是倒金字塔，那时我们还没有孩子，我们的上面全是老人，越上面，老人的数量反而越大，这就是高老龄化社会。老人有的住在家里，有的住进养老院。养老院就是专门给老年人居住的地方。所以说，太空城其实就是一座超大型的养老院。是不是？我和你妈妈都觉得，你想去太空城旅游，在你去太空城之前，或许想知道一些老人的事情，比如你的爷爷奶奶，曾爷爷曾奶奶。”
乔安点点头。
妈妈在电脑上打开她的云盘，一边翻相册一边说，“这是你的曾爷爷和曾奶奶，那时你还没出生呢，他们是第一批移民太空的，如果还健在，超过一百岁了。这两个是你的曾姥爷、曾姥姥，他们在太空移民开始前去世了。这是你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瞧，这是你姥爷小时候的照片，还是童子军呢，你们是不是很像呀？”
“他们都在太空城吗？你们去太空城时见到他们了吗？”
“是这样的，因为太空城与地球距离得太远了，去到太空城的老人就不能再回到地球上来了。当时就说了，这就是一种单向的旅行，对于老人，是只能去而不能回。要老人离开他们的亲人，离开他们的家，离开他们熟悉的环境，从感情上说，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你想他们在地球上的时候，他们是经常和自己家里的人生活在一起，即便住在养老院，每周，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月，自己家里的人都会去探望他们，大家聚一聚，说说话，或者到什么地方玩玩。可是如果是再也见不到自己家里的人，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他们肯定是会想家的。想家里的人，却又见不到，心里就会很难过。特别是老人，他们身体都比较弱，如果因此影响了健康，那就更不好了。所以，航天飞船上就做了个设置，消除了人的一些记忆，这样，去到太空城的老人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们只活在当下，过去的关于家庭的记忆就被消除掉了。”
“你是说，他们不认识你们了？”
“是呀。不仅他们不认识我们了，我们到了太空城也会被消除了一些记忆，以免给老人们带去一些负面的情绪化的东西，所以说，我们也不认识他们，我们看到的就是老人。回来时关于太空城的一些记忆也被消除了，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梦里的事也差不多都忘记了。”爸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也就是我们觉得应当跟你谈谈，要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去太空城旅游，说白了，就是去一个都是老人居住的地方，可能爷爷奶奶住在那里，可是你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回来后你也不会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我们想让你再想想，是不是一定要去太空城旅游呢？或许，你可以去其他的地方，比如去西藏，或者去巴黎，去伊斯坦布尔，地球上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都还没去过。”
爸爸妈妈都看着乔安。
“我还是决定去太空城。”乔安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脸上露出微笑，“我也很想做这样的梦，也许我醒来时还会记得梦里的事。”
爸爸摸摸乔安的大头，“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不过，还有很长的时间，到时想改去其它地方旅游，你就告诉我们。”妈妈搂过身体瘦弱的乔安，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拍。
橙色女孩
乔安跟着那个橙色女孩通过太空馆的安检门。
太空馆的陈设一点也没有改变，灰色的墙体和橱窗，玻璃橱窗冷冰冰，里面的文字照片死气沉沉，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即便是机器人、宇宙飞船模型，也全都是他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模样，不过更显得陈旧了，内容也是一层不变。
不需要看展板，每个位置，乔安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他已经来过很多次，那些文字他都能够背下来了。
关于太空移民的提出
2025年，在联合国大会上，中国第一次提出，在未来50年的时间里，全世界人口将突破百亿，地球将变得越来越拥挤，最后将不堪重负，人类必须在地球资源还没有枯竭之前解决这一问题。
2033年联合国大会第203次会议决定，成立太空移民事务委员会。
科学家们将目光投向浩瀚星空，提出了向外太空移民的设想。在移居星球还是建人造地球卫星城这个问题上，科学家们探索了很久，列出了近千个可能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做了大量科学考察工作，都因各种原因而逐渐被排除，最后决定在地月拉格朗日平衡点上建人造地球卫星城。
聚全球之力，二十多年后，人类终于实现了太空移民。
橙色女孩也在展厅里闲逛。
乔安在地月拉格朗日点的介绍前放慢脚步，他很熟悉这个拉格朗日平衡点。三百多年前，约瑟夫·路易斯·拉格朗日通过数学和力学分析，建立了各类天体的运动方程，并发现了三体问题运动方程的五个特解，这五个特解就被称作拉格朗日点。其中三个解在两个天体的连线上。另外两个解在运动过程中，与两个天体永远保持等边三角形，处于最稳定的平衡状态。
他用手指在大屏幕上移动，可以看到，太空城就是建在地球与月球的拉格朗日平衡点上，位于地球和月球运行轨道的前方。这里离地球和月亮都近，在建设太空城期间便于获取建筑材料等方面的支持。科学家论证，在这个位置上可以建造五千个太空城。现在人类已经建成大约一千个太空城。
乔安注意到，橙色女孩正看的是首批太空移民的图片介绍，橱窗里有一个宇宙飞船的模型。
2056年，人类首次建成百个以露卡命名的太空城。露卡是地球上生命的共同祖先。
太空移民事务委员会决定，通过志愿报名来确定首批移民。当时有许多人感觉害怕。谁也不了解太空城，那里没有人类，在首批移民进入前还没有一个人抵达那里。露卡是一座太空人造城，露卡的建造，以及之后的管理、服务，全都是由机器人完成。移民太空是一次单向旅行，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与地球就是生离死别。
但实际报名的人数还是大大超过了首批移民数。太空移民事务委员会做出决定：报名者中年长者优先。最后，近百万名年龄80岁以上的志愿报名者获得了首批移民的机会。
一个老人说：我活到这个年龄还有机会去体验一种全新生活，肯定是件很不错的事。
记住你的名字
乔安站在橙色女孩身边，和她一起看太空舱模型，他们个子差不多高。
乔安从侧面看橙色女孩，女孩把额头靠在玻璃窗上，呼出的气息把玻璃哈出一团雾。他觉得很有趣，他觉得在新年的第一天会够选择到太空馆参观的，应当是个有趣的女孩。
“我叫乔安。”乔安主动与橙色女孩搭话，“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四岁了。十四岁，我要去太空城旅游。你也想去太空城吧？”
“我满十四岁就要去露卡旅游。”女孩望向乔安。她的眼睛朦胧，像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
乔安笑了，“我猜你就是要去的太空城，要不，谁还会来这里呢，都是老掉牙的东西。”
“从来不更新所以也就没人来。不过，我倒是喜欢这里空荡荡的。”
“这样就可以随便逛逛，想在哪里停就在那里停。”他们一起，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在宽敞的展厅里散步，他们并没有认真去看展览的内容，只是感受这里与太空城有关的那种氛围。“巧的是碰到你，我在电车上就看到你了。你衣服的颜色我喜欢，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我早认识你了，你在一班。其实大家都认识你，说你跟别人不一样，是个火星人。”
“这样呀。”
“谁也没有见过火星人，他们都是乱说的，我才不信呢。”
“我爸妈有时也会这么说。他们说：咱们的乔安会不会是个火星人呀。”乔安说着就笑起来了。
“那你真的是火星人吗？”
“谁知道呢？医生说是一种基因错误导致的肌无力。我倒想是个火星人哩，做个火星人还真是不错的。”乔安虽然不在意别人叫他火星人，但他也并不喜欢谈这个话题。他问：“你是什么时候生日？会不会我们碰巧一起去太空城，如果我们在露卡又遇上了，那是不是更有趣呀。”
“二月三日，再有一个月零两天我就满十四岁了。”
“就差我两天呀。我们可以一同去太空城。你说好不好？哎呀，不行不行。到太空城是要被抹去记忆的，我们即便是一起去了，我们又变得不认识了，这可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我知道不被抹去记忆的方法。”
乔安惊奇地问：“怎么做得到？”
“你到太空城后一定要记起你的名字，而且在太空城一定要用你的名字，这样跟你的名字有关的记忆才能够保存下来。抹去记忆，就是抹去跟你的名字有关的记忆。只要你记住你的名字，你的记忆就不能够被抹除。如果你忘记了名字，那么你的记忆就会被抹去。”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乔安怀疑地问。
“我爷爷去太空城前就在太空移民事务委员会工作。是他告诉我的。这可是秘密哦，我只告诉你，你一定要保证守住秘密。”橙色女孩盯着乔安。
“我保证！”乔安举起右手发誓。“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可要怎么记起名字呢？”
“这就是我一直还没能够解决的问题。”橙色女孩低着头往前慢慢走，“我在想，到达太空城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事，然后，能够很自然地，就把自己的名字带出来。”
他们走到太空城机器人面前，乔安灵机一动，说：“机器人是一定会遇到的。太空城里除了老人就是机器人，机器人照顾老人的生活，所以我们到太空城后一定就会遇到真正的变形机器人。”
“嗯。可变形机器人怎么带出我们的名字呢？变形机器人会叫我们的名字吗？”
乔安说：“我有个太空变形机器人玩具，之前我都叫他酷比。现在我就叫他乔安，变形机器人乔安。”
橙色女孩听了两眼放光，“这个办法可行呀。我也有个太空变形机器人玩具，之前我叫她玛丽，从现在开始，我就叫她变形机器人卓玛。我每天都叫她变形机器人卓玛，这样，到太空城见到变形机器人时，我就会很自然地说出变形机器人卓玛，我的名字也就被带出来了。乔安，你果然是非常聪明。你大大的脑门里充满了智慧。”
乔安开心地笑了。“那我们就这样做。”
“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太空城。到时候我会记得你叫乔安，你会记得我叫卓玛。”他们伸手击掌，已经是老朋友了。
宇宙飞船
第一次近距离看飞船，真够大的，应当有普通客运飞机的五六倍大，乔安从航站楼隔着玻璃望去，地面上那些忙碌的工作人员就像蝼蚁了。
爸爸妈妈只能送他到航站楼，剩下的旅程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这没什么，乔安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独自旅游，当然，这次走得远，要离开地球了。他看到卓玛，还是那一身橙色，就像他，也还是一身蓝色。他觉得他们俩的色彩很搭，结伴同行真是不错。不过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进入航站楼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专门通道上，每个通道都互相隔开。他们只是隔着围栏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乔安先生，请随我来。”不知什么时候乔安的前面出现一个机器人，他觉得机器人像是送外卖的，不过，说话的声音很近，就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却听得清清楚楚。乔安不由自主地跟随机器人，进入存衣室，按照机器人的语音提示，脱下自己的衣服鞋袜，放进了写着他名字的衣柜里，然后进入消毒室，出来后在更衣室换上一身轻便的紧身太空衣。乔安想，如果是行动不方便的老人，这么个模样笨拙的机器人怎么去帮助？也许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配套，为他提供服务的，有这样的机器人也就足够了。
走过登船廊桥，进入太空舱内。从内部看飞船也不算大，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并列摆放着大约二十个舱位，每个舱位像一张单人床的大小。这艘应当是小型的航天飞船，现在往太空城的人并不多。乘客跟他一样都穿着紧身太空服，看上去多半是长者，似乎看到卓玛，对他笑了笑，他也咧嘴回敬一笑，但心里不能确定那人是卓玛。他认人能力差，大概是属于脸盲的那类人，况且这会儿大家都穿得一模一样，还真的很难分辨。他看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呆楞木讷，乔安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差不多，刚才那一套流程下来，人要不傻才怪了。他觉得自己脸部肌肉僵硬，大概都快成机器人了。
乘客都没有行李，无论是将入住太空城的长者还是去旅游的人，全都不允许也没有必要携带行李，这是大家事先就已经获知的，太空城应有尽有。其实又何止没有行李，就连原本穿的衣服都给换下了，就是为了避免把细菌之类的东西携带到太空城。
机舱内没有空乘，也看不到一个工作人员，事实上也没有驾驶员，这是无人驾驶的飞船，完全由机器人操控。引导机器人对乔安说：“这是您的舱位。”“请您坐下。”“请把您的后背靠在座椅上。”“请把您的手臂平放在扶手上。”“请您放松。”在声音引导的同时，乔安还感觉，有一种隐约的力量在协助他完成这些动作。
当他完成这些动作后，安全带自动扣上了。接着，舱座缓缓放平，直到他整个人都平躺在机舱里了。在舱盖合上时，那个声音说：“我们的航行需要三天，并且有一半的时间会处于无重力状态，为了您的安全和您的舒适，您的全程将在休眠中度过。祝您旅途愉快！”似乎最后一句话的发音还没有停下，乔安就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离开地球重力
他醒来时，不明白自己是在哪里。空间很窄小。不像在家里的床上，每当他醒来时，他可以张开手臂，扭扭身体，再踢踢脚，让自己的身体苏醒过来。这会儿他觉得他的手脚都被困住了，一点也动荡不得。是在梦里吧，做了个什么噩梦？他张开眼，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这时，他听到“欢迎光临露卡七号！”的声音，逐渐苏醒的知觉意识到，这是在太空舱里，他乘坐宇宙飞船，已经到达露卡了。
但他又仿佛没醒。他是谁呢？他似乎不是很明确自己的身份，不很确定自己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或许他是一个航天工作者？就像他一直以来期待的那样。卧舱缓缓竖起，固定他身体的安全扣自动松开，一双无形的手把他送出坐位。他发现自己已经站立在太空舱内，边上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都跟他一样一脸茫然，都是在露卡七号下船。他本能地送出一个微笑。老人、女孩看见了，好像因为彼此有伴，心里踏实了许多，也回应他一个笑脸。
他们站在一条长长的管状走廊上，地板在他们脚下缓缓移动，带着他们轻松地向前，或上升或下降。他感觉自己双脚像是被吸附在地面上，大概这样可以保证乘客的安全。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两腿发虚，手紧紧抓住两侧的扶手，显得小心翼翼。
他已经站在太空港外。四周明亮，空气显得特别透明，是地球上难得一见的那种透明，不对，像是西藏的天空，湛蓝的天上有几朵白云，凝固了似地一动也不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棒！已经进入太空城了。不过，他心里掠过一丝遗憾，就这么稀里糊涂睡到太空城，如果能在飞船上看地球，看太空城，看星空，那肯定可以看到不同寻常的壮丽景观。
他移动脚步，发现有种飘忽起来的感觉，这里已经没有地球的重力了。他看身边的那个老人和那个女孩，跌跌撞撞，好像不会走路似的，想来他自己也是这模样，不禁失笑。他知道，太空城每分钟转一圈，自转产生了离心力，太空城的重力相当于地球三分之二。这种感觉真好！他觉得脚步虽然有些飘移，但是他喜欢的，他喜欢这种步履轻盈的感觉。
这时，他看到一排造型很特别的交通工具停靠在路边，比迷你汽车还更小巧，当他靠近时，他听到热情洋溢的声音：“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几乎同时，迷你汽车已经变形成机器人迎上前来。
他惊奇地叫了起来：“哇，是太空变形机器人乔安！”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意识完全恢复过来了。变形机器人乔安是他的玩具。就在说出“变形机器人乔安”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乔安。
乔安同时想起邀约到太空城的卓玛。他转身看那个女孩。几乎同时，他们冲向对方，叫道：“乔安”“卓玛”。在低重力的太空城，他们的动作显得太猛了，他们几乎是撞到对方，他们又蹦又跳拥抱在一起。他们成功了，他们都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乔安还惊奇地发现，在地球上他根本就做不到奔跑跳跃这样的动作，可刚才，他很自然地就做到了。低重力真是太神奇了！
“我是您的向导，愿意为您服务！”两个变形机器人站在他们旁边，等待他们接受服务。
向导
“欢迎光临露卡七号！”一辆电动轮椅车驶向他们，车上的老人笑吟吟地说，“我是咿呀。”
“咿呀奶奶，您好！”他们一起说。
乔安在看到眼前这位老人时一下子就愣住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实版的老人，而且，咿呀奶奶应当相当老了吧。咿呀奶奶的手靠在她的座椅扶手上，白晳透明，仿佛透过手都可以看到扶手了。咿呀奶奶银白色的头发敷在脸颊上，颈部和脸部皮肤并不显得皱，却同样是白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咿呀奶奶穿着长长的连衣裙，裙摆盖住了脚面，露出一双红鞋子。他觉得咿呀奶奶好可爱，好亲切，好熟悉，以至他差点儿就叫出“曾奶奶”来了。他见过曾奶奶的照片，但照片与真人他是基本上对应不过来的，况且时隔十几年，曾奶奶即便还活着也已经与照片上的不一样了。
“慢慢就会适应了。”那个叫咿呀的老人微笑着说，“太空城重力比地球小，适应后你们就会喜欢啦，做任何事都更轻松省力。小伙子，你可以一蹦三跳呢。小姑娘，你就飘然若仙了，哈哈。哦，名字嘛，在地球上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到露卡，你想给自己取啥名字都可以。我呀，到露卡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咿呀，当时，奇奇就像今天的我站在你们的面前对我说‘欢迎光临露卡七号’，我惊讶地‘咿呀’了一声，又不禁惊呼‘奇了！’于是，咿呀就成了我的名字，而奇奇也有他的名字了。”咿呀接待所有来到露卡的游客都要说上这么一番话。她的手靠在她的座椅扶手上，说最后一句话时侧过脸，略低头，是朝着靠背的方向说的。这是一种习惯，咿呀觉得说话要面对面地，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有些失礼。
“我是奇奇。欢迎光临露卡七号！”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成年男子说话声，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不大，但恰好让边上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天啦，果然又是人工智能！”乔安注意到咿呀奶奶的座椅并不像在地球上常见的电动轮椅，它很特别，可又说不清楚是怎么特别，就觉得它与咿呀奶奶配合默契，似乎就在刚才咿呀奶奶侧过头的时候，它也有一个相迎合的变化。不过这怎么可能呢？大概，可能是错觉啦。“我以为会是一个人的模样，就像我的变形机器人乔安。”乔安说话的时候用手拍了拍身边的机器人，“就叫我乔安。”
“我叫卓玛。咿呀奶奶，奇奇是您的陪伴机器人吗？”卓玛问。
“是啊。我们把陪伴机器人称为向导。人类刚到太空城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太空城一无所知，人们就是在他们的引导和陪伴下熟悉并适应了太空城的生活，因此，人们尊称他们为向导。而他们则称呼老人为守护者。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老人，也因为有了这些老人，才有了他们的存在，因此，老人就是他们的守护者。你们来露卡旅游，也有你们的向导，你们在露卡期间，只要你们需要，他们都会陪伴你们。”
乔安惊讶道：“咿呀奶奶，您是说奇奇也是变形机器人？”
“那是当然。我的奇奇可厉害了，可不是一般的机器人哦。”
咿呀与奇奇
这天早上，咿呀的大脑从混沌中苏醒，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身在何方。她迟疑了好一阵子，使劲转动眼珠子，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她就看到她的奇奇。
“早上好！”他们几乎是同时说。
每个老人到达太空城后，首先就是要与他的固定陪伴机器人建立数据连接，人与机器人通过数据连接成为一个整体，二者互为感应。在成千上万传感器组成的网络监测环境里，人与他的向导一直处于联通状态。奇奇在咿呀醒来的那个瞬间就先她知道了，来到她的身边，并已经通过他们之间的数据连接读到她身体健康数据：体温36.5度，血压，心率61次/分，血糖5.1毫摩尔/升，一切都很正常。
卧室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一张床和床头柜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米黄色的窗帘已经拉开，可以看到窗外的虚拟天空蓝得让人清醒，一株芍药爬到窗台，紫红色的花比地球上的更加绚丽丰满。床的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幅咿呀自己的油画作品，画的是她记忆中的某个地方，从高处俯瞰的视角，一条小河上行驶着一艘红色的皮划艇，人字的水纹拉出长长的波，岸边是绿茵的草坪和一簇簇的树木，林间有个小亭，远处是灰蓝的天和朦胧的山。那是咿呀在地球的家乡。
在咿呀起床前，奇奇先给她做全身的按摩，活动她沉睡了一夜的肌体和筋骨。向导的双臂是仿生手，类似人的皮肤并有温度，手指灵巧可以做任何细微的事。当守护者染上疾病或丧失了某些功能，向导便成为专业的医生和护理，对守护者的照顾无微不至。奇奇的手柔软有力，咿呀的躯体被唤醒了。
起床、洗漱。为自己叫来一份早餐：营养液、新鲜出炉的一小块面包，奇奇为她去院子里采摘一碟蔬果。这与她在地球上的早餐类似。餐后，她又点上一份卡布奇诺，送到时还腾着热气。
咿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开计算机全息投影，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闻。她随意地翻看，嘴里念念叨叨：“都是些什么呀，俄乌冲突还没结束，中东又打起来了，导弹飞来飞去，有地震，还有枪击。”她只粗略地扫过地球新闻标题，对那个远方的星球感到越来越陌生，对那里发生的事也越来越没有兴趣。露卡很平静，橙区和白区各走了一个人。地球上有访客，居然是到达白区，而且还是她要接待的客人。
“我们先绕两个区，然后去太空港迎接客人。”其实，咿呀即便不说，奇奇也知道她所想的，他们原本就是一个整体。
太空城守则第一条就规定，守护者利益最大化。向导根据守护者的身体状况以及实际需求做出判断，要不要出手，以及如何施以帮助。许多时候，向导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守护者身边，守护者需要自己做出判断，自己决策，自己行动，日常生活自己料理，而向导只是悠闲地与守护者聊天说话。但实际上向导却像一个手术室里最棒的助手，主刀医师不需要开口，他也能知道什么时间该递上什么工具，默契得就像一个人似的。严格地说，向导就是他的守护者的延伸。
太空城每个人都需要担负公共服务职责。咿呀有两项工作：一是接待从地球来露卡的旅游者，二是检查道路上的标识，遇到有不清晰的标识，立即通知服务中心。
太空城守则也规定，守护者工作优先。也就是说，一项工作，只要守护者能够做，去做了，天使们就不必去做；如果守护者没有做，天使们才要去做。天使是太空城从事各项公共服务的机器人，小巧，灵活，无处不在，随时为人们的需求提供服务，包括环境维护、安全保障、餐厅服务、娱乐服务等等，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公共服务机器人，只要有需求就有服务。来到太空城的先人们感觉这些从事公共服务的机器人就像天使一样可爱，就称他们为天使。
守护者的工作原则是快乐工作。对守护者而言，工作是自愿报名，想做并能够做，重在享受愉悦的过程。太空城没有货币，工作自然就没有报酬。工作只是享受。
“好久没有游客来露卡了，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人。”咿呀一边说着，一边点开服装区，琢磨着今天穿什么。“奇奇，你看这条米色的长裙怎么样？我喜欢米色。无袖不合适吧，是不是配上一条披肩更好些？”
“无袖长裙加上披肩，好。这条浅蓝色的小碎花披肩搭米色，很适合您。有个披肩也不会着凉。”
出发前，奇奇剪下几枝艳丽的芍药递给咿呀。
咿呀听到了安魂曲。人们站在路边，静默地伫立，为逝者献花，送别。
他们路过白区和紫区的交界处，一株植物长得茂盛，遮蔽了标识牌，咿呀拍了张照发给服务中心。
他们来到太空港，咿呀看见两个年轻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这种神态她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每次再看到，还是忍俊不禁。她喜欢年轻人，今天接待的是两个年轻人，她更加乐不可支。
手腕环
“橙色的给卓玛。蓝色的给乔安。来，戴上你们的手腕环。你们都会用吧，轻轻甩一下或者按一下就有全息图出来，你们可以选择想要的内容。现在领你们去露卡之家。”咿呀奶奶拿出两个手腕环给他们俩，“不过，这会儿我得要打个盹，需要休息一下。让向导做你们的导游。”说着咿呀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立马睡着了一样。
乔安和卓玛的向导已经变回迷你车的模样，他们各自坐上车，随奇奇去露卡之家。
乔安注意到，咿呀奶奶的轮椅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高，有个头盔似的东西护着咿呀奶奶的头，咿呀奶奶像是很舒服地闭着眼睛睡觉。
他碰一下手腕环，全息图上看到有地图，打开是显示他们正行驶路线的实况图，太妙了！
乔安从之前读到的资料已经了解到，太空城是个密闭的圆环，大气环境完全是人造的，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状态：大气中氧气占20.95%，氮气占78.08%，此外还有一些微量气体；温度在22度到27度之间；相对湿度为30%到70%，还有微微的空气流动。地图上有天气、环境选项，乔安随意地在天气项上选了大雨，顷刻间果然下起的大雨，还伴有电闪雷鸣，他把手伸出窗外，其实并没有雨，但却能够让人在感观上产生身临其境的效果。他选择下大雪，就有大朵的雪花飘落下来，甚至觉得车上也覆盖上了雪，似乎还有了一丝寒冷的感觉。选择夜晚，天就黑了，刚才还是蓝天白云，甚至还隐约看到太阳，这时天空中出现了月亮。有趣极了。他在环境项选择大海，似乎迷你车成了一艘船正在海上航行，海水触手可及，船身还有漂浮的感觉。他又选择沙漠，天哪，汽车在沙漠上还怎么行驶呀，太好玩了。
乔安看到距离他大约两米的卓玛正望着窗外，她那边似乎没有受他选择的天气和环境的影响。乔安注意到，卓玛的车是悬浮在空中，准确地说，是在离地面几十公分的位置上行驶。奇奇的轮椅也是这样，跑起来无声无息。他想他自己的车肯定也是这样。
突然他想到，太空城居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是怎么沟通的呢？乔安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就说出来了。
“每个向导都自带自动语言翻译装置，遇到不同的语言，我们就会为您转换成您所熟悉的语言。这个转换过程是自动实现的，人们通常感觉不到，会以为所有人说的都是同样的自己熟悉的语言。”向导说。
“这样不就有两种声音了？”
“不会的，声音的传递只在很小的范围。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雷电的声音，好像很大声，但卓玛和咿呀是听不到了。”
“那么我要叫远处的人不行吗？”
“当然可以，是向导在传递声音。”
“你是说我喊远处的人，是通过向导传递过去的？”
“是这样。”
“那会不会有延迟的感觉？”
“不会。感觉上完全是同步。”
“这么说，如果离开向导就没有同步翻译和声音传递了？”
“你的手腕环也具有同样的功能。所以，来太空城旅游的客人，每人都需要有个手腕环。”
露卡旅游手册
他们已经进入白区。在没有大海的地方却有一片地中海风格的建筑，长长的廊道，半圆形的拱门，像坐落在山坡上。房子的建筑风格虽然一致，造型却各不相同，身临其境，恍若到了希腊碧海蓝天下的一座白色村庄里。各家的庭院里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有些院子的花间树下坐着老人。街道上见到有三两个人，坐在各种不同的小型交通工具里。
露卡之家是白区的地标建筑，庭院里有个尖顶的亭子，顶上竖着一个醒目的蓝色阿拉伯数字2，表示白区也是露卡七号的第二区。
咿呀这时也醒来了。“这就到你们的家了。把你们送到家，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哦，饿了用你们的手腕环去点餐。去换身服装，挑选你们喜欢的款式，花样很多。手腕环可管用了。建议你们先读一读露卡旅游手册，有需要向导可以随时呼叫。”咿呀显得有些疲惫了，或者还没有睡足。告别时说：“我家就在这附近，欢迎你们来做客！社区里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我的。”
咿呀奶奶和向导们都走了。
庭院里只剩下乔安和卓玛两个人，他俩一时都还没有适应过来，为时一周的太空城旅游，也还不知道玩什么，怎么玩。乔安四处张望，卓玛说：“我们还是先进屋看看露卡旅游手册吧。”
这是他们在露卡的家，一个小客厅，五间卧室，目前都闲置着，全归他们俩了。
乔安一下子就坐到沙发上，“我看还是先点餐。刚才咿呀奶奶说饿的时候我就感觉饿了。”
“也不错。你吃什么？哇，你信吗？竟然有兰州拉面，来碗怎样？试试？”卓玛用手腕环打开全息投影点餐。
“你吃兰州拉面吧。有没有海鲜意面？”
“有是有，不过这里还会有海鲜？”
“管它的，写了有就当作有吧。”乔安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
“行呀，我就点了。再来两杯饮料，奶茶可以吧。有零食，辣条怎么样？”
“奶茶可以，辣条我可不要。鸡块吧。”
“我点好了。你说会是谁送外卖？”
“大概向导吧。反正都是机器人。”乔安也打开了全息投影，“这里介绍的主要景点有：街区建筑人文环境、虚拟展览馆、无重力运动馆、塔楼。真没什么可玩的地方，也难怪都没人来了。不过听这名字，无重力运动馆，应当还有些特别。”
“你听这里介绍的，露卡分成八个街区，按色块和阿拉伯数字区分。我们住的这里是2号白色区，还有红色、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紫色，每个区域内的住宅都体现一种建筑风格。我们这里是白色地中海。”
“还有什么风格？”
“红色意大利、橙色荷兰、黄色泰国、绿色新西兰、青色中国、蓝色西班牙，紫色法国，说意大利是博洛尼亚门廊特色……算了，大概就是随便冠名，也记不住，到时看看就知道了。”卓玛听到“滴滴滴”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是什么声音？”
“是外卖到了吗？这么快。”乔安起身寻找声源，“外面没人——是这里响呀。取物窗。瞧，原来东西是从这里送来的，太方便了，直接就送到屋里来了。”
“手册也都写了，在住宿介绍里。室内有取物窗口和废弃物窗口。看来露卡不需要快递员了，所有东西都直接送到家里来。”两人从窗口取出食物，卓玛说：“我刚才还以为这是两个壁橱。这里还说了，衣物不需要清洗，穿过后直接作为废弃物进入管道。小精灵们会将它们消毒、脱色、撕碎，再制造新的面料和服装。太空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回收再用。”
“这样就没有垃圾了吗？路上我也注意到露卡很干净，没看到垃圾也没有垃圾箱。我还正纳闷怎么会没有垃圾箱。我家每天都有一大袋的垃圾要扔掉，家里到处也都摆放了垃圾桶。”乔安从洗手间出来，“你说那些废水呢？哦，我是说那些大小便呢？”
卓玛还在看手册，“这里也说了，污水进入下管道，通过物理化学再生式生命保障技术，对尿液、洗涤水、粪便进行回收再生处理，变成洁净的水。听着是不是有点恶心？不过这里说了，地球河道里流淌的水，同样上游洗刷马桶，下游即取之饮用，通过的是自然的洁净过程，效果远不如物理化学再生式生命保障技术。”
“听起来让人心情复杂，这还能吃吗？”乔安说着还是打开他的食盒，一下子眼睛发亮了，他叉起一只大虾仁，举起来欣赏一番，赞叹着送进嘴巴。“大虾仁啊！像极了！哇，味道鲜美，真是好吃！面也做得好。人造食物比真的还真！”
“我这牛肉也很有质感。”卓玛也开始品尝她的食品，“还真的是兰州拉面的口味。奶茶也很纯正。美食就是美食，管它是不是人造的，我都喜欢。”
太空城食物
乔安吃饱了也开始阅读手册：“所谓人造食品，就是通过非农业途径生产单细胞蛋白，以及人所需要的各种营养物质。单细胞蛋白，是一种微生物食品，是核酸和蛋白质的实体。藻类是微生物世界的佼佼者，它以二氧化碳为养分，通过光合作用生长，成本低，产量高，产出丰富的人体需要的单细胞蛋白，是太空城人造食品的主要原材料。”
“这样说人造食物的主要原材料还是植物了，比我原来想的是用岩石之类的东西制作食物要来得强。”卓玛把用过的食品包装盒放进废弃物窗口。
“错了。藻类可不是植物。藻类是原生生物。藻类不仅是食物的主要原材料，还可以产出大量的氧，可以净化空气。说到净化空气的还有露卡随处可见的植物，而且这些植物都是可以直接食用的。”
“我也看到了，除了人造食品，太空城还有许多可以吃的植物。”卓玛坐回到沙发上，继续阅读手册：“在环形区，没有行道树，更没有苍天大树，却处处可见各色植物，蔬菜、水果、花卉甚至草药，它们生长在各家各户的庭院里，也生长在路边、角落、空隙地。来自地球的种子种植在来自地球的土壤里，在重力只有地球三分之二的环境里生长得更加茂盛。人们以种植植物为乐趣，每天做一些园艺劳动。露卡只种植那些可以食用的植物，它们既美化了环境，又可以为人类带来美食的享受。而且，这些植物是全天然的，没有农药、不施化肥，也没有汽车的尾气污染，人们随时随地都可以采摘下来直接食用。露卡虽然是独门独院结构，却从来不需要关门闭户，敞开的庭院随时欢迎人们进来采摘果蔬。天然植物是老龄人的食物佳品，美味并且健康。”
“这么好！”
“可不！我这就去采摘一些来品尝。”卓玛说着去院子里摘了一盆花草叶放在茶几上。
“你知道那些美食是谁烹饪的？精灵。这是人们给这些机器人取的名字。”
“应当就是说他们特别厉害，就跟魔法师似的。”
“我蛮喜欢精灵这个名字。这里说：‘精灵是人造食品制作和烹饪大师，他们能够把藻类，那些原本不好看也不好吃的东西，加工成每个人都喜欢的美食，不仅营养，还在外观和口味上，模仿人类熟悉的牛羊猪鸡鸭鱼虾蛋的模样。’我吃的那虾，还就跟真的一样。‘太空城没有牧场养殖场，也没有种植场，因此，大米玉米大麦包括咖啡、大豆都是人造的，调味品当然也是人造的。’”乔安读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按这么说，太空城的人造食品就不能叫人造食品了。”
“还真是，应当叫精灵造食品。地球上真有人造食品，我早听说过了，很早以前就有了，不过混杂在天然食品中，不明确说，不是内行的也识别不出来。还有呀，即便是养殖和种植的食物，也大量使用人工合成饲料和化学肥料，已经不是完全的天然食物了。说是地球上人太多了，单靠天然食品已难以维系。”
“我能够接受人造食品，只要做的不是太糟糕太难吃就行。说白了，人要有吃的，有吃的比什么都重要。还多亏了我们人很聪明，能够想出各种法子弄到吃的。”乔安拿起茶几上的一朵花，“最原始的就是吃这个。这是玫瑰还是月季？我还从没有吃过这么一朵花。哇，好香，好甜，真好吃。我回去也可以种来吃。”
“地球上不行，污染太厉害，除非是那些长在封闭大棚里的。”卓玛也拿一片叶吃，“大概重力的原因，太空城的植物都长得特别好，加上沙拉会不会更好吃？”
“算了，这是纯天然，加上沙拉就混了。这里说还有个露卡餐厅。”
“也列入我们的旅游项目吧，必须去体验一下。”
时间是什么
“现在几点？进入露卡这么久，好像都没看到有时间。”乔安这时显得有些无聊了，露卡旅游手册内容很多，翻得有些不耐烦。
卓玛一边吃辣条一边翻看手册，说：“你都不认真看。手册写得很清楚，太空城没有时间。窗外月亮出来了，大概就是晚上了。”
“没有时间？这怎么可能呀？”
“你看嘛，手册就是这样写的。”卓玛很有兴致地读着手册上的内容：“太空城没有时间。人们离开地球时什么也没有携带，自然也不会有地球上的钟表。到达太空城后，时间一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人造太阳和月亮在交替出现，天工操作这一过程，参照着地球的时间，这就是太空城唯一可以称之为时间的时间。”
“说的也对。地球上的时间是对地球而言，地球自转一周是一天，绕太阳转一周是一年，太空城确实没必要遵循地球的时间。”乔安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
“这一篇写得可有意思了：人们到达太空城后，开始时，还有时间的概念，生物钟还在起作用，二十四小时，有白天黑夜，太阳出来后起床，月亮出来后睡觉，一日三餐有相对固定的时间。渐渐地，生物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人的生物钟在太空城与在地球似乎不一样了，对应原本的地球时间出现了偏差。每个人的生物钟又都不尽相同，特别是老龄人，有的爱睡，有的却睡不着，有的早早就起来了，有的却要睡到中午，有的月亮还没出来就上床睡觉了，有的大半夜了还没有睡意。人们并不在乎，不需要定时上班上学，没有时间驱赶着做这做那，没必要把时间看得那么一成不变。”似乎辣条能够刺激神经，卓玛愈加精气神起来。“时间变得富有弹性，这样也很好。每个人的时间，白天可长可短可以自己选择调节，起床、睡觉、一日三餐也不需要什么固定的时间，饿了就吃，睏了就睡，睡够了起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想睡的时候，可以随时设定室内环境，让夜幕降临。人造太阳与月亮已经不能代表什么，它们也不过是全息投影，如同四季，如同雷鸣电闪，只是装饰和摆设。时间渐渐地模糊了，最先消失是秒分时，后来人们也不在意周月年的变化了，于是时间就消失了，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天，随着人造太阳和月亮的起落。”
“这么说，没有时间，好像也很不错呀。”乔安已经睏了，耷拉着脑袋斜靠在沙发上。
卓玛瞥了眼乔安，继续读道：“人们或许会记着自己离开地球的时间，记住第一批移民太空城的人是2056年11月24日离开地球，2056年12月1日到达太空城。当然，那是地球上的时间。太空城没有时间，人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太空城住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的年龄。没有时间也就没有了年龄，没有了年龄的大小。太空城的人们，只有存在或不存在的区别。”
“我还是很好奇，你说咿呀奶奶有多大年龄？应当很老了吧。我看过介绍说，低重力可以延长人的寿命。在太空城里，人应当要比在地球上更长寿。”乔安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念叨：“露卡，还真是不错。月亮都这么圆吗？”
“你都闭着眼睛，哪里还能看得到月亮？”卓玛重重地拍一下乔安的大腿，“别睡了！去商场买些用品，看看要什么衣服？你穿什么睡衣？还有洗漱用具。这时候还不能睡，打起精神。”
雀儿
乔安睁开眼。昨天稀里糊涂就睡了，这会儿第一次认真看这间屋子。应当说他是相当的吃惊，他从来没见过有这样丑陋的屋子，除了他睡着的床，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空得让人觉得非常不真实，也非常不自在。他首先联想到的是监禁囚犯的牢房，虽然他没有见过真实的牢房，但电影动漫里总是出现过。接着，他觉得更像是一个大的储物箱。小时候他会躲进壁橱里，蜷缩在里面，关上门。这是他做错了事时的自我惩罚。那个时候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连同他自己，都消失在黑暗中。这个卧室要亮一点，六面全是灰蓝色，包括窗户上的遮光帘也是一样的颜色。他甩一下手腕环，把房间设为卧室，瞬间屋内就大变了模样：墙上是米黄色暗花壁纸，还有一幅小猫的壁挂，小猫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现，会不会整个太空城其实就是一个虚拟的环境，如果取消所有的设定，或许太空城就是一个丑陋的管道，实际上人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管道里。他赶忙打消这个念头，如果果然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他扱拉着拖鞋冲出卧室。
客厅里坐着个奶奶，正喝咖啡。
“小伙子，早！”
“您是？哦，您找我们？”
“我叫雀儿，是露卡记者，知道昨天地球上来了两个小客人，所以一早就过来了。到露卡旅游，我还以为你们早早会出去玩，没想到，我在这里已经喝了第二杯咖啡，玩了五局数独。”雀儿笑着说话，脸上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她看乔安还穿着睡衣，刚起床的模样，便说：“你先去洗漱更衣，一会儿过来吃早餐。”
乔安不好意思地“嘿嘿”，退了回去。
一会儿，卓玛和乔安竟不约而同地穿着短袖运动装出来，他们相视一笑，因为卓玛穿的是橙色，而乔安穿的是蓝色，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同样的颜色。雀儿见他们都穿运动装，便笑着说：“地球的孩子都这么朴素呀！”雀儿穿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像极了莫奈笔下的卡蜜儿。她已经在茶几上摆了一盆花，给他们点好了丰盛的早餐，“来。”雀儿招呼他们坐在她身边。
“你叫卓玛，你叫乔安，我已经先认识你们了。你们一边吃，我们一边聊天可以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出去玩，保准让你们玩得开心，玩个尽兴。现在先说说露卡给你们的感觉，有些新奇的吧？”
“你先说。”乔安正把一种糕点塞进嘴里。
“新奇的太多了。但我觉着最厉害的就是变形机器人，你们是叫向导吧，变化的速度快得你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卓玛把一个像玫瑰花造型的甜品送进嘴里，一股玫瑰的清香扑鼻而来，入嘴后慢慢地融化开来，留下口中竟是花生杏仁的味道。“咦，雀儿奶奶，怎么没看到你的向导，不是说每个守护者都有一个向导吗？”
“你说的没错，每个守护者都有一个向导，但向导并不是一定要跟随左右。你让他跟他就跟，你不让他跟，他就留在家里。但向导有个特点，你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心里想着向导就知道了，会很快出现在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