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只是把你当作了别人的替身
十一点,退了宾馆的房间,慢腾腾走向公交车站。
离高铁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根据导航显示,坐公交到高铁站只需45分钟,时间完全充足。
由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我一边走,一边慢慢欣赏着这个城市的风土人情。公交站离宾馆还有段距离,穿过左边的大广场,向后再跨过那座大桥才能到达,跨过大桥,却并未找到公交站牌,可导航明明显示就在这里,我开始有些着急。
来回在附近走了好几次,抬头发现开往高铁站的公交正好驶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短暂停了一下,又扬长而去。我向前走了几十米,看到了那个又小又破旧的站牌,字已非常模糊,可是公交已离去,时间也耗费了半个多小时。
站在那个不起眼的站牌前,我不知道是该继续等下一班公交的到来,还是该打车。继续等吧,不知道下一班车啥时候来,很有可能错过高铁,打车吧,我又有些不甘心,本来充裕的时间,愣是被我磨蹭掉了,我需要多支付这突如其来的不在计划内的几十元打车费。
在我犹豫的时候,十几分钟又过去了,这下好了,即使打车可能都赶不上了。退了高铁票,扣了十几块手续费,我又往回返,我住的宾馆对面有个汽车站,那里有汽车可以把我送往目的地。
去过很多别的城市的汽车站,都是冷冷清清,这里的汽车站却格外热闹,车站大厅里几乎站满了行人。我从人缝中钻到售票窗口,对着售票人员说:“海城,一张”,话还未落,就被旁边的一只大手,把我从售票通道里拽了出来,转过头,是一个晒的黝黑的中年大叔,他对着我说,”海城的车,马上走了,跟我先上车“。我看了看他,不像是坏人,就跟在他身后。
印象中,在我很小的时候,在山西的某落后小城,见过司机强抢乘客的场面,他们把你的行李夺过来,放在车上,你不坐他们的车都不行。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能遇到这样的场景,当然现在不像过去那样严重,假如我不跟着他去,他也没办法,但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从购票通道拽出来,还是让我觉得有点不太礼貌。
穿过检票口,就看到了写着大大海城的大巴车,车上早已坐满了人,汽车的引擎声也已隆隆作响,看来大叔这么着急拽我,确实是因为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大巴车缓慢地行驶在黑色的东北大地上,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破败的无人居住的平房,在混杂着煤渣的空气中,宣告着它的失败与落魄。
我想到了我的童年,三十年前,我也是坐在这样的大巴车上,那时的路还是土路,遇到下雨,大巴车的轮胎就在泥里打滑,可那时的天很蓝,车窗外是绿油油的稻谷。
车到站了,老头在站台等我。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老头和照片中的他几乎一样。我并不排斥两具肉体片刻的欢愉,长长的人生河流中,如果像我之前那样,只钟情于寻找完美的灵魂相伴,那我大概率会郁闷死,大概率会一辈子”守身如玉“,可那样的”玉“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留给世人对自己虚伪的夸赞,而内心的痛,只有自己才知道。
老头脱了衣服,我看到他小腿上匀称排列的毛毛,我蓦地就想起了一位故人,他小腿上就是布满了这样的毛毛。其实我对毛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甚至我还讨厌体毛多的人,可就是因为这些毛毛也长在了那位故人的腿上,所以我对这些毛毛也有了别样的情感。
视线往上移,却发现这老头,不仅腿上的毛毛一样,身材,皮肤,甚至那浓黑的眉毛都非常相似。轻轻的相拥,已分不清抱的是谁。
老头炒菜,我在旁边看,因为我现在也在学习怎么做饭喂饱自己。他并没有像网上教的那样,热锅凉油,先放葱蒜,再放菜,他是开火后,就一股脑儿把食材全都倒里了,然后大铲随便铲了几铲,就出锅了,我惊讶地发现,炒菜原来可以如此随意,吃了几口,味道先不管,菜确实是炒熟了,对我来说,只要不吃生的就可以。
晚饭后,老头带我去散步。那是个非常大的广场,广场上,有穿着统一的”行军“队伍,队伍前面还打着让他们骄傲的旗帜。生活不应该就是随意吗?那样随着整齐的步伐淹没在人潮中,我感觉他们每个人都一样。
宏伟的高楼楼面,不停地变幻着图案,霓虹灯扫射着大地,让我一会儿感觉在抗战大片里躲避敌人的探照灯,一会儿又好像在舞厅里跳舞。世界是一本书,每个地方都是独特的一页。
我没敢多停留,第二天早上,就走了。一来是,他告诉我,他有两个干儿子,二来,他亲儿子居然也住在这个小区里。
回来的几天,我依然对他的腿毛念念不忘。
试探性地邀请他来我家做客,他居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我马上给他买好了高铁票。
提前一个小时,我就到了出站口接他。东北的冬天冻脚,我一边听着歌,一边跺着脚,一个大妈走到我面前,我看着她的嘴在蠕动,赶紧把耳机摘了下来。大妈也是闲等着无聊,跟我聊天。她问我,你是等哪趟车啊?我回答我等8点22分沈阳过来的车,”你呢?“我反问道,她说她也是等沈阳过来的,她老伴带着孙女今晚要过来,但她不知道坐的哪趟车,我查了一下,沈阳今晚有十几趟高铁过来,最晚的要到11点,我建议到,那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啊,要不然等到啥时候啊,她说她没带手机。我顿时无语了,头一次碰到这样接人的,不知道车次,不知道时间,只会傻傻地等,无语了片刻,我怎么又感觉到她是幸福的,她知道,她要等的人肯定会来,所以她不在乎时间,等得再久,那个想见的人终会出现,那个人出现了,所有的等待就是值得的。
老头要比她老伴先来,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先走一步。
到家后,老头说天气太冷,想先泡个脚暖和一下。我让他坐在沙发上别动,我去打了一盆热水,端到老头面前,蹲下身子,手伸到水里。这是我第一次给老头洗脚,也是第一次给别人洗脚。学着在足浴店里体验到的手法,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脚底,然后在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地去清洗,看着他的脚,看着他腿上的毛毛,不由地又想起了石家庄老头,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多想也给你洗脚啊,多想每天给你按按摩,让你的身体好起来,可你居然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我,想着想着,泪水就布满眼眶,怕眼前的老头发现,强忍着不敢抬头,只能等它一点一点退回泪腺里。
老头的指甲很长了,擦干脚,我又拿指甲刀给他剪指甲,老人的指甲都是又厚又硬,我还不敢使劲,担心剪到他的肉,所有的思念和爱,在那一刻都奉献给了这个和他长的类似的老头。
有朋自远方来,我得尽自己最大努力招待好老头。我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厨艺拿不出手,所以基本都是带老头去外面吃。我带他去万达广场逛了逛,体验了5D电影,中午去吃了春饼。我带他一起去本地的同性浴池探险,带他去泡温泉,带他去体验本地热闹的早市。本地的特色,在我经济能力范围内,尽可能都让他体验一遍。
原本,我是希望老头待的时间久一点,但老头有个坏习惯,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他有时睡到半夜就醒了,然后就开始玩手机,刷那种家长里短的小视频,声音开的特别大,我被他吵的头都快炸了,又不好意思提醒他。待了几天后,老头说该回去了,我没有挽留,顺势给他买了回去的高铁票,赶紧送走了。
老头回去后,经常给我发信息。一开始我还回复,毕竟他那么大年龄,还大老远过来陪伴我好几天,我应当感激。可我又不想继续聊下去,我只是把他当作了石家庄老头的替身,替身终究替代不了本人,再说他要是知道我把他当替身,他也不愿意吧。再者,我实在忍不了他半夜开那么大声音刷视频的习惯,长期下去能把我整崩溃了。
所以,我只好拉黑了他,对不起了,老头,谢谢你几天的陪伴,愿你以后一切都好。